臨岳為額,下有龍池鳳沼,頸肩腰尾一氣呵成,形若鳳棲梧桐。
此琴之身月白如玉,完好無損,光似流云,暈若星辰,毫無冗繁之感。琴弦雖已盡斷,然弦色剔透,潤如冰絲,操此琴者當是“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的萬象不惑之人。
風闕坐于千云亭中,獨自對琴嗟嘆,雖無緣一見制琴之人,卻已心生惺惺相惜之意。
“伏羲琴……凌虛神尊果然吞吐天地之氣魄,虛懷若谷之情懷,只是不知這冰弦取材何處,倒是不凡。”風闕暗想,我今若以天蠶絲續(xù)之,大概會狗尾續(xù)貂,傷了仙音神韻,不如找機會讓鳳里犧去問問師尊。
“恐怕師尊也無從知曉!”鳳里犧這一回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邁著四方步從花墻外一路走來。
“哦?難道此琴不是師尊所制?!?p> “不是,據(jù)我所知,制琴之人已然仙隕?!?p> “好可惜,終究是無緣一見……”風闕自言自語,神情甚是落寞。
鳳里犧立在石階上:“本君雖不懂制琴,但師尊當日說,此琴經歷大難,已然抽去仙骨,毫無靈力,與一般凡間所用之琴無甚差別,大概是取材于凡間修補,亦無不可,否則也不會交與我……讓你來修,是吧!”差點說走嘴,若是這冰坨子知道自己讓他修琴只是要找個留下來的借口,又不知會如何嘲弄擠兌。
“鳳姑娘說的有理,只是這琴畢竟曾為仙家圣物、來歷不凡,容在下細細斟酌,找個妥帖的法子,才不算暴殄天物?!?p> “都聽你的,不急不急,呵呵……”
真是轉了性了,她這次回來說不上哪里怪怪的,對自己竟然諸多忍讓,不似從前那般趾高氣昂,大呼小叫,倒是讓人琢磨不透。風闕看著燦燦一笑的鳳里犧,閃爍的墨瞳深處流過一絲困惑。想到夜間自己暴露無遺的病態(tài),風闕十分不自然,面色微變。
鳳里犧借坡下驢,湊到亭中坐下。
“風闕,你別一見本君就變成冰坨子,這臉拉得老長都快到腰上了,本君……我其實與你現(xiàn)在就是一根藤上的兩只螞蚱,同病相憐!”
“哦?在下宿疾,痛在心肺,仙子又病在何處?”風闕明知故問,一臉認真。
“你看你又來了,這臉翻得真快……我又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看啊,我從小在西海長大,父君早逝,生母在我五百歲上也撒手去了,我鳳里犧就是個孤兒??!”
貌似無辜可憐之人一拍大腿:“如今我是想通了,要想在這神界混得風生水起,找個替自己撐腰的比什么都重要!這天上地下,誰不知凌虛宮威名,我做了師尊徒弟,別的好處不提,以后回了西海,還有哪個老鳳凰敢給我臉色看,更別說逼我嫁人……”
“逼你嫁人?”風闕愣了一下,實難想象他心中頭一號的火烈神仙被人逼迫嫁人是個什么境遇。
鳳里犧還沉浸在追憶當年的感概中:“說起打架我誰都不怕,天上地下知道我名號的也不少,可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
“那要你去嫁的,定也是個神仙了?”風闕目光如水,流轉不定。
“啊是,就是北海的朔方,那個做撥浪鼓給我的北海小龍。話說回來啊,若守護你,能讓師尊他老人家滿意,功德圓滿之時傳我個獨門仙法、修為飛升之術,那我日后也就不用受人欺負了,你得幫我啊風闕……”
“那北海小龍……不好么?鳳姑娘難道不喜歡……”
“也不是,這些年倒是看著順眼了些,比小時候穩(wěn)重多了,只是……我當年凡間受罰兩百年都是因為他!我當時就是一時生氣,把他給打了一頓,出手重了些……”
“看來也是一對青梅竹馬……”這一句,風闕說的聲音很小,像是無心之語,可聽在鳳里犧耳中卻極為刺耳。
“什么青梅竹馬!我西海女君怎么可能嫁給那個打不過我的廢柴!想都別想!”越說越氣,鳳里犧目光灼灼,滿臉不忿,像是不小心被引炸的一顆火雷。
一旁若有所思的風闕被這憤憤之言喚回心神,卻不知該說些什么,自己恐怕也只是一塊兒不中用的廢柴。
看著她手中緊握著一節(jié)軟鞭,風闕問:“這是什么?是法器嗎?”
“這是拜師之時,師尊給我的渡蕓飛鞭,還算趁手,今日正想讓你看看,我用這鞭子是否威風!”話音剛落,人影已在千云亭外溪云相映之處。
鞭若游龍,霓裳廣帶,仙衣若羽,翙翙來儀。雖已封住飛鞭靈力,鞭梢所及之處也是寒光凜凜,疾風嗖嗖。
這樣絕世的風采,只應在云端之上,睥睨眾生蕓蕓,振翼翱翔,鳳嘯九天!
望著一縱一躍間風華無限的神影仙姿,風闕不禁感嘆,從來使鞭之人多戾氣狠絕,此鞭卻名為“渡蕓”,意在看盡人間苦疾,普渡蕓蕓眾生,可見凌虛神尊念之善,心之慈。想到鳳里犧剛剛言語之間的真性情,風闕喃喃自語:“原來你也有軟弱無助、孤獨凄苦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