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夏晚水枯，杜娥嘆息（五）

　　半行道上忽聞背后聲音，回頭一看卻是農(nóng)人躍起。

　　這不是什么好事。

　　杜安菱回過頭，隔著大道看著農(nóng)田里跪著的農(nóng)人忽而躍起，手里拿起一塊不知道從那里撿來的磚塊揮舞，接著砸向那地主。

　　他躍起前，嘴里嚷嚷著什么“地就送你”。

　　這“送地”可了不得，農(nóng)人已經(jīng)被地主的行為逼到瘋狂，一句“你們就那么喜歡那這地就拿去”的話隨著磚頭飛出，砸向地主的時候那人躲閃不及。

　　血流如注。

　　磚頭砸到了地主頭上，棱角讓額頭在眼眶邊上凹下去一大塊。受了傷的地主沒有動，只任那鮮血流出覆蓋半張臉。

　　磚塊落地。

　　沉悶的一聲過后，看到地主的嘴角歪了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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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僵住了。

　　凝聚的目光看著那地主伸出手來，本應(yīng)該是有力的一巴掌卻在中途停頓。停頓前后血液再一次從傷口涌出，鮮紅得瘆人。

　　地主失去了平衡，倒下了。

　　四下里的人依舊沒有緩過來。

　　也不知道是地主倒下得太突然還是什么其他原因，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在那一刻，只是目光跟隨著眼前人移動著，總有那么些不可思議。

　　又看著那蹲下身的農(nóng)人又站起來，臉上寫滿了驚慌——他搖搖晃晃向后退去，看著自己的手有那么一點驚駭。

　　他轉(zhuǎn)過身，向四面八方看了一圈，頓了下，毫無征兆地向遠方的山跑去。

　　其它人依舊愣在那里，直到地主邊上的仆從過去談了下鼻息。

　　他踉蹌兩步，眼睛看著地上的人，神情里不知多少恐懼。

　　——“死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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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時間恢復(fù)了流逝，此間多少人重新動了，卻無心繼續(xù)意外發(fā)生之前的事。

　　眾地主富農(nóng)有些心慌，而農(nóng)人更加心慌。

　　原先上前打探的仆從哆哆嗦嗦指著遠方叢山的方向，再看著面前這些人：“你們……你們都是——”

　　“都是什么？”離得比較近的一位年輕農(nóng)人打斷他的話。

　　“你們這些見死不救的！”仆人顯然可以歸類與“忠仆”一類，可說出的話未免欠缺思量。

　　“你們看到他跳起的時候也不來拉一下，都是——”

　　“都是什么？”那年輕農(nóng)人顯然有不少火氣。

　　他揮舞著手臂，指向那邊田里：“出人命了是吧！”

　　仆人一愣，隨即點頭。

　　“那好，是我們見死不救是吧！”

　　這一問，仆人有那么一點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年輕農(nóng)人并沒有給他繼續(xù)思考的時間，聲音一大，讓隔著二十丈外的杜安菱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離他最近，說我們見死不救！”

　　“我看，是你們見死不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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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個“見死不救”的意味可不簡單，說出來多少有些一語雙關(guān)。

　　果然的，那年輕農(nóng)人有種別樣的心思。

　　“同鄉(xiāng)們，你們不覺得地價越來越低了嗎？每遇到災(zāi)荒，我們這把人要死要活的，地主的田反倒越來越多——那些個地主富農(nóng)壓價，豈不是見死不救！”

　　那年輕農(nóng)人振臂高呼，大有挑起事變之意。

　　各位農(nóng)人抬頭看過來，神情有些木然。

　　“地主死了，問題大了！”年輕農(nóng)人看到眾人神情有些失望，揮手指向山的方向——那是之前砸出事情的人逃走的方向。

　　眾人跟著他的手，心里也想到了什么說不得的事情——這一件大事總要報官，報官后周邊人總有那么些責(zé)任的。

　　既然如此？

　　聽到那年輕農(nóng)人一句“我們柯兄弟一個人去山林里也沒得個照應(yīng)，有幾個愿意一起走去”的話，他們捫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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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山為匪，還是呆在這里變成佃農(nóng)，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比較來比較去，總也覺得兩邊各有兩邊的好——可沒了田就沒有牽掛嗎？

　　并不是。

　　家中有父母親戚，家里有妻子孫女，這般灑脫的也只有那些個上面沒有父母下頭沒有子女的年輕人——這年頭，這樣的人還不少。

　　杜安菱看著，那頭農(nóng)人中有幾個人走出來，俱是些年輕人，大多帶著些懶散感覺——這些人沒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

　　一句“砸了那狗地主的家”說完，他們離開了陽光下的田地。

　　他們走了，走去哪就不是杜安菱能管的到的——可她心底有那么些不平靜。

　　今天，她見識的是一伙山匪的形成嗎？

　　農(nóng)人不滿地主，她也是地主。這樣的一撥人無論何時都有可能對她自己不利。

　　杜安菱不想再來一次山匪“借居”，也不愿那匪患滋生?？山裉爝@伙新生的山匪從何而來？就因為自己怕惹事，沒有出口買田。

　　都是因為自己嗎？

　　不，這里的眾人都有錯，只是錯積累到一起就成了現(xiàn)在這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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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路上，見馬車行急急。借車省去腳力，杜安菱車上不時反思自己。

　　自己今天錯了嗎？

　　錯了，錯得徹底，唯一有一點好的就是沒有成為打壓地價的地主中的一員，始終作為一個看客在邊上看著。

　　可這一個“看客”，有惹出了多少禍事！

　　不對，若不當(dāng)看客，自己一介女子如何對抗大把地主富農(nóng)的聲討？

　　馬車慢了，近了進山村的路口。

　　杜安菱下了車，一路上恍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