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宋叔

　　第二十三章春風(fēng)漸消，杜娥還鄉(xiāng)（四）

　　杜安菱忘不了，自己年少時所吃的麥芽糖。

　　過去認識的人讓她忍不住在此處停留——哪怕，當(dāng)年的小男孩早已認不出她。

　　長時間遠離家鄉(xiāng)的人不免想要了解自己走后故鄉(xiāng)的變化，而她，選擇在這座酒館里坐下。

　　熟悉的城市，迥異的風(fēng)景，過去的玩伴而今素不相識。杜安菱忽然覺得世道無常。

　　可這并不是她最為詫異的。

　　她詫異的是，當(dāng)年的玩伴到今日的境遇。

　　……

　　印象中，摻雜了面粉的糖并不是非常甜，吃起來有些沙糯的感覺——可叢山縣里面賣糖的不外乎那幾家店，而幾家店沒有一家沒有往里面摻東西的。

　　所以，哪怕是這摻雜了許多面粉的麥芽糖也倍受歡迎，買賣做了七八年，賣糖的商販倒是積累了不菲的家產(chǎn)——比如這玩伴家里，就買了個酒樓，每日里幾千文入賬，成了縣里的富貴人家。

　　賣糖，也成了富貴人家？

　　杜安菱有些心動，但理智讓她選擇走另一條路。

　　不論是京城還是這偏遠縣城，經(jīng)商總是被人看不起；一介女子拋頭露面，更是禁忌。

　　她雖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也不愿意多惹人閑話。

　　既然如此，就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當(dāng)一個富家地主罷！

　　……

　　幾杯干凈了茶，杜娥又想起自己。

　　自己的名聲似乎并不是太好，可城里倒不全是那些計較名聲的人家。就比如這店里的掌柜，雖說從頭到尾都是“摻東西”的，卻一直有一顆善心，做事很少有那方面的顧忌。

　　還是個在縣里面呆久了的——倒是自己回鄉(xiāng)后發(fā)展的助力了。

　　又遞過去五文錢，跟著小二去到后廚，五十多歲的老者斜倚在躺椅上?？匆姸虐擦庾哌M屋里也只是點了下頭，自顧自酌酒喝。

　　“是說這酒淡了，還是說那茶不正宗？酒樓店小，還了你錢，再尋別家吃喝去！”

　　“不是，宋叔，我問你個事！”

　　……

　　躺椅上的老人慢慢轉(zhuǎn)過頭，認真看了下杜安菱母子，再擺手示意自己兒子走開——之后起身，關(guān)上門，再打量了一下屋中女子，神色里有些疑惑。

　　“叫我‘宋叔’的人不少，但沒有妳這個年紀的女的！”宋遲思索良久，最終判定。

　　杜安菱也不奢求對方認出自己，順著對面人的示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口解釋道：“宋叔，是我，安泰十六年上京城去的安菱。”

　　宋遲聽了這話，神色稍微動容，卻還是不信：“她少說比妳大個六七歲！”

　　“京城里保養(yǎng)著，不過是看上去年輕些，可我就是安菱??！”杜安菱知道對方的意思，可自己如何辯解都覺得無力，只好把過去的經(jīng)歷搬出來：“那時令郎年少，又還住在村里，從你那拿了不少沒摻面粉的糖到我家。還有先母辭世……那時，多謝了！”

　　“那時”指的是三兄妹剛被“分家”出來的那段時光，杜安菱記得仔細。這宋池當(dāng)時住在村口附近，經(jīng)常來接濟——而兩邊孩童也因此熟悉。此后杜安菱母親去世，也是宋家人幫忙收斂著的。

　　杜安菱有意提及自然有她的道理，宋遲聽到這過去的事，不免也被激起回憶深處的東西。

　　再看一眼眼前人，好像確實是過去的那個少女。她的命運在過去也常常令宋遲哀嘆，但日子久了，過去的事情早已被忘卻在記憶的深處，她也被劃到“不會再見到”的那類人里面了——哪曾想，會在今日重逢！

　　宋遲忽而有很多話想說，又有很多問題想問。

　　可那么一瞬間，什么都說不出口。

　　……

　　“妳回來了……”半晌，終于說出的話帶著顫抖。

　　“是的，昨天回來，見過了長兄?！倍虐擦馊缡谴鸬?，心中還有隱約的痛。

　　“被趕出來了？也是，那家伙就是個白眼狼，發(fā)達了就不認人——當(dāng)年我真是瞎了眼！”宋遲猜到了一切，嘴里憤恨，心底卻是替杜安菱擔(dān)心?！八膊恢浪裉斓母毁F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妳倒是受苦了?！?p>　　“沒事，他還‘還’了三百兩銀子，畢竟……”

　　“打住，別要自暴自棄！妳宋叔雖說忘不了摻假，但對人可是真心。有什么事，盡管提！”

　　杜安菱卻有些哽咽了——她沒想到宋遲會說出那樣的話，哪怕跟在“忘不了摻假”后面，聽上去有些玩笑。

　　她知道，這絕不是玩笑！

　　……

　　半晌，杜安菱收住情感，向宋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買地什么的倒是沒有提起，只是說暫時沒有住所，請宋遲幫忙在縣城外尋一座出售的普通的屋院。錢財不是問題，應(yīng)允給五兩銀子作為酬勞。

　　然而宋遲謝絕了酬勞，還說，自家在城內(nèi)的房屋還有空余的房間，可方便他們母子居住。

　　“那倒是麻煩了。”杜娥姿態(tài)恭敬。

　　長者之禮，卻之不恭，這是最基礎(chǔ)的道理。杜安菱沒想著推卻，只好詢問宋家孫輩是否進學(xué)。

　　“倒是有個七歲的孫兒，沒找著私塾先生?！被盍肆嗟睦先耍醪恢蓝哦鹪捴械囊馑?？心里頭，卻是對這苦命的女孩子又多了份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