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鴛帶著解白來到最近的鎮(zhèn)子已經(jīng)是午后時分,畢竟出山的道路曲折,又不像在山林深處一樣有許多可以落腳的樹林可供輾轉(zhuǎn)騰挪,因此是繞了不少遠路。
解白有些心疼謝鴛,背著自己走了那么遠的路,好幾次她想要下來走路,謝鴛卻都不在意地阻止了——她以前還扛過野豬、狗熊去鎮(zhèn)子上賣,一頭野豬、狗熊那么重她扛起來不還是輕輕松松的,解白這么輕巧的一個姑娘,比起狗熊、野豬來可差遠了。
解白聽謝鴛這么解釋,先是愣了好久,繼而“嗤嗤”地笑了起來,笑得謝鴛一頭霧水,弄不清解白到底在笑什么。
解白聽謝鴛這么說,也就不再非要下來步行,反倒是有些如釋重負地依靠在謝鴛的背上,雖然與謝鴛才認識不久,但是她卻近乎本能地認定了謝鴛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鎮(zhèn)子上人來人往就遠勝于譚家寨,沿街的攤鋪,往來的行人,讓解白有種自己又回到了濟民鎮(zhèn)的錯覺,只不過比起濟民鎮(zhèn)來,這個叫做臨山鎮(zhèn)的小鎮(zhèn)子規(guī)模終究還是差了一些,空氣中也沒有彌漫著她最喜歡,最熟悉的藥香味。
鎮(zhèn)子上的人見識是比寨子里的人要多一些,兩人尋了一處商鋪一問,便得知他們此刻是位于中州西南的遂州原郡,老板雖然也不清楚梧郡的具體位置,但是還是知道遂州與荒州下轄的桐州并不接壤,而荒州又四面環(huán)山,進入荒州其實頗為不易,因此也就約略估計了一個二十多天的路程。
謝鴛隨口又問了一句,一個人從此地去梧郡要耗費多少錢,老板想了想,只能說“只怕沒有個十來兩銀子是拿不下來的”,只是這一句話,就讓謝鴛的手一抖,自己剛才抓出來的那一把銅錢,連塞牙縫都不夠的。
“這可怎么辦?”謝鴛拉著解白走出了商鋪,愁眉苦臉,“你要不再等等,我想想辦法,湊個十兩銀子。”
“鴛姐姐,不用擔心我的。”解白搖了搖頭,她可等不起,體內(nèi)陰氣隨時都會爆發(fā),她必須盡快回到濟民鎮(zhèn)去,“我想想辦法……”
謝鴛的臉色更苦了,她看了一眼解白,實在有些放心不下,一個弱小的女孩,身體好像還有什么重病,讓她錢都帶不夠就一個人走這么遠,她放心得下才有鬼了。
“能有什么辦法?”謝鴛扶額,她以前來鎮(zhèn)上賣獵物,一頭大熊也不過就幾十個銅板。
解白也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能怎么辦?。克蚕氩坏?,畢竟她可從來沒有因為錢操心過。
解白和謝鴛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身邊卻突然有一個身影被推了過來,要不是謝鴛眼疾手快拉了解白一把,那人只怕就要撞在解白的身上。
謝鴛還來不及找那個人算賬,就只見有一個雜役打扮的人狠狠啐了一口在已經(jīng)摔倒在地的青年身上,還不忘踢了他一腳:“沒錢看什么?。 ?p> “求求你,求求你,幫我看看我娘親的病吧……”那青年掙扎著跪坐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那雜役的腳,涕淚縱橫,大聲求饒,“……我現(xiàn)在沒有錢,可以當牛做馬,求求你幫我娘看看病吧,我娘快要不行了……求你了,求你了……”
雜役狠狠地踹在青年的身上:“給老子松開,松開,今天給你開這個口子,明天就有其他窮鬼來賒賬,你當我們這是開善堂呢,給老子松開!”
雜役踹得極狠,兩腳下去青年就已經(jīng)嘴角浸血,讓圍觀之人都有些不忍,卻又多少有些不敢上前去勸阻。
那青年卻依然死死地抱著雜役的腳,不肯放手,只是一個勁哀求,謝鴛終于有些忍耐不住了,她大步上前,一把按住了那雜役的肩頭,只是一發(fā)力,便將那雜役掀翻在地。
那雜役一個跟頭坐倒在地,摔得齜牙咧嘴,開口剛想要罵人,一見滿臉怒容的謝鴛就忍不住一個哆嗦。
謝鴛這個兇神惡煞在臨山鎮(zhèn)還是小有名氣的,分明是個女人,個子卻高得離譜,還有一把子蠻力氣,總是來鎮(zhèn)上賣一些熊啊野豬啊之類的野獸,有時候也會賣一些山珍,他們醫(yī)館也沒少從謝鴛手里買熊膽、虎骨和一些珍稀草藥之類的,不過謝鴛顯然沒見過世面,根本不知道價錢,全由著他們醫(yī)館開價,一兩個銅板就能買一整顆熊膽,還能搭上一塊完整的熊皮,簡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買賣。
唯一的毛病就是謝鴛是個暴脾氣,看不慣的事情總是要插手管一管,跟誰關(guān)系都不好,偏偏就沒有人打得過她——曾經(jīng)有一幫地皮無賴想要收謝鴛的保護費,結(jié)果被謝鴛打得半個月下不來床,所以鎮(zhèn)上知道她的人都怕她,不愿意招惹她,也不愿意搭理她,也多虧了如此,大家才心照不宣地從謝鴛那里低價買東西,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是?
只是這雜役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得罪到謝鴛頭上,他有些倉皇地向后退縮了兩步,見謝鴛沒有要追打自己的意思,才站起身,惡狠狠地看向那青年罵道:“齊老三,你就找她來幫你?可以啊,混得不錯啊,我們醫(yī)館要是再給你娘看一眼的病,我們館主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回去給你娘買棺材去吧!”
雜役說著,倉皇地逃入了醫(yī)館之中。
謝鴛看向齊老三,齊老三瞪著血紅色的眼睛,掙扎著站起身,罵道:“誰要你這個妖婦多管閑事,你給老子滾!”
齊老三只罵還不過癮,怒向膽邊生,竟然是一巴掌就向著謝鴛抽了過去,只可惜他的身高還不如謝鴛高,他只能有些滑稽地將手臂舉起,才能抽象謝鴛,謝鴛卻一把接住了齊老三的手,將齊老三的手死死抓住。
圍觀眾人都頓時知道壞了,齊老三一個病秧子,哪里來的本事跟謝鴛這個怪物打?這下怕不是要丟掉半條命?
齊老三也知道糟了,雙腿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竟然是連站也要站不穩(wěn)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卻是謝鴛松開了齊老三的手,任由齊老三踉蹌后退了兩步,才轉(zhuǎn)過去,拉起了解白的手:“走,我們走?!?p> 齊老三頹然地坐倒在地,掩面嚎哭了起來:“娘啊,兒子不孝啊……”
解白與謝鴛走了兩步,聽到了背后傳來的哭聲,臉色微微變了變,才小聲說道:“鴛姐姐,看病是要錢的嗎?”
“嗯?!敝x鴛點了點頭,當初娘親生了病,她答應(yīng)了醫(yī)館給醫(yī)館白送三年的獵物,醫(yī)館才給娘親開了藥方,“很貴的,一般人看不起病的?!?p> 謝鴛覺得鎮(zhèn)上的人都很有錢,因為鎮(zhèn)上很多人都能進醫(yī)館看病,不過想想也是,鎮(zhèn)上的人買自己的東西掏錢從來不眨眼的——畢竟自己打的獵物都是山里本來就有的,本來就不值錢,像糧食布匹這些東西,都要人來生產(chǎn),可不就很值錢了嗎?
“可是我們濟民鎮(zhèn)上,看病都不怎么要錢的啊?!苯獍渍A苏Q劬?,濟民鎮(zhèn)上的醫(yī)者只求病人的病越古怪越好,尋常疾病耽誤他們的時間,他們只希望能夠針對一些罕見的疑難雜癥提出有效的方子,這樣日后也可以留名醫(yī)術(shù),在某個方子前冠上自己的名字,也不枉了為醫(yī)一生了。
所以濟民鎮(zhèn)上常見的病才收錢,而疑難雜癥,越是艱難,醫(yī)者就越是感興趣,往往不計成本,只為了將病癥鉆研個透徹,醫(yī)好了,那就是自己莫大的成就,遇到了其他的同修就是吹噓的資本,臉上有光,這比藥資可有價值多了,病人你看著給,你有多少給多少,多了我不謝,少了我不怪;醫(yī)不好,人都死了,臉上無光,還跟人要藥資,實在拉不下臉來。
解白的話也讓謝鴛愣了愣。
“鴛姐姐,那個人怪可憐的,我們幫幫他把?”解白又說。
“我就那么幾枚銅板。”謝鴛不好意思地嘟囔道,“不夠的?!?p> “我會看病呀?!?p> 謝鴛滿是錯愕地看著解白,她有些不敢相信,這么個少女,怎么就會看病這樣神奇的事情呢?鎮(zhèn)上的醫(yī)館里,那看病問診的至少都是一些中年人,哪有少年看病的。
“真的,不騙你?!苯獍缀苷J真地說道,“我從小就不能出門,所以我把爹爹留下來的醫(yī)書都看了,有時候申師兄也會來找我問我一些病怎么看呢。”
謝鴛將信將疑地看著解白,她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一個少女能有多精湛的醫(yī)術(shù),不過既然解白這么說了,她還是有些猶疑:“那要是出了事……”
“放心吧,我心里有底的?!苯獍奏嵵仄涫碌嘏牧伺男馗?。
謝鴛這才點了點頭,那要是真出了事,大不了她護著解白一起跑路就是了,反正打架這種事,她從來不怕的。
“這位大哥哥,我會看病,你帶我去看你的娘親吧?!苯獍渍驹诹她R老三的跟前,輕聲說道。
齊老三攤開手,看著站在身前的少女,他張了張嘴,剛想要說話,卻看到了站在少女身邊的謝鴛悄悄地握了握拳。
他愣愣地看了兩人一眼,哂笑一聲,爬起身來,一把推開了解白,跌跌撞撞地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