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名鎮(zhèn)魂,專鎮(zhèn)鬼魂。”姚阡陌微笑著答道,目光卻落在了戰(zhàn)旗所插的地面上,“此地之下,也許有一只萬年厲鬼也說不定哦?!?p> 柳斬被姚阡陌的話說得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自然無懼什么鬼魂,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平日里燥熱的空氣之中就因為姚阡陌這句話而多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浸入骨髓的陰冷,哪怕是她的修為也抵擋不住。
姚阡陌瞇著眼“哈哈”笑了起來:“我開玩笑的,別當真?!?p> 柳斬沒有跟著笑,她雖然臉色如常,但是心中卻有些難以壓抑的不舒服,她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才說道:“前輩,跟我來吧,我?guī)ツ淖√帯!?p> “有勞了。”姚阡陌跟在柳斬的身后,搖搖晃晃地進了清平府營地。
姚阡陌的住處就被安排在了柳斬的對門,在他們房間相對的通道的盡頭,就是柳妃卿的房間。
“平日里都由我裝扮成師父下達一些指令,所以前輩若是見到了扮成師父模樣的我,還請不要聲張,以免擾動了人心?!绷鴶匦⌒囊硪淼靥嵝训?。
“我知曉的。”姚阡陌應(yīng)承了一聲。
“那前輩就早些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我就是?!绷鴶卣f完,退入了自己的房間。
姚阡陌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雖然從外邊看,這些房屋與驛站的房屋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是終究是清平府經(jīng)營多年的營地,因此屋內(nèi)的空間就比驛站寬敞不少,除了必要的家具用具之外,還有一些字畫懸掛,雖然都不見得是什么名貴字畫,但是多少算是一些趣味了。
更讓人覺得可喜的還是在中央的那張小圓桌上有一只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束蠻州區(qū)域特產(chǎn)的旱地花,無土無水亦能生長,拇指大小的嬌艷的花瓣一朵朵點綴在如同柳條一樣的枝椏之上,可以說是在這滿目昏黃的世界里難得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色彩了。
姚阡陌坐了下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抿過了一口,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現(xiàn)在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有二——其一,荒城城內(nèi)暗藏的風波,其二則是胡佩弦真身隱藏之地那邊必然有一場大戰(zhàn),他現(xiàn)在還是流沙淵的妖主,所以他能通過自己與流沙淵之間的聯(lián)系得知胡佩弦真身的境況,那邊雖然情況糟糕,但是還能拖延一些時間,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柳妃卿和文曲等人還在與那個面具人周旋,竭力保全胡佩弦真身,不然沒有保護的胡佩弦真身不可能堅持得了這么久。
所以姚阡陌的打算就是先行處理掉荒城內(nèi)暗藏的風波,保證后方無虞之后再前往取回胡佩弦真身,為了盡快處理,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粗暴的手段逼問出柳斬、李承昭等人隱瞞的事情,再用極端的手段,直接攻取周匕。
但是一來,姚阡陌并不清楚荒城內(nèi)是否還有其他潛伏的高手,畢竟柳妃卿有清平府作為后盾都如此小心謹慎,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后盾支撐的人,就不得不更慎之又慎了;更為要緊的是,姚阡陌還是不想要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將少年人的心碾得粉碎。
……
“算計人心何其容易,無非威逼利誘,情感錢財。”那人嘆息了一聲,“但是人心崩朽一瞬間,想要修補人心,卻又何其之難?”
“所以呢,你想要修補人心?”姚阡陌滿是嘲諷地看著他,“你有這樣的本事嗎?你若是有這樣的本事,怎么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哈,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蹦侨溯p笑了一聲,“但是我就是想要試一試,人心那么多,我不可能一一修補得了,我只是想要試一試,是不是有更多的可能,是不是會有更加不同的結(jié)局可以追尋?!?p> “所以呢?”姚阡陌冷笑。
“不如就從你開始吧?!蹦侨宋⑽⒁恍?,“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到一切的開端,如果那個時候,有人能夠?qū)⒛銖暮诎档淖钌钐幚鰜?,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死了??p> “呵?!币淠皾M是不屑,“都是他們自己的抉擇,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給過他們機會,我從來沒有強迫過任何人?!?p> “嗯,說得好像很有道理?!蹦侨宋⑽㈩h首,他將眼前的棋枰一推,站起了身,“但是這不應(yīng)該是我們追尋的結(jié)局。”
“你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局?”姚阡陌冷冷道。
“一個你能夠得救的結(jié)局?!蹦侨酥币曋淠暗碾p眼,“一個你不用死在我手里的結(jié)局?!?p> ……
姚阡陌睜開了眼睛,從床榻之上走了下來。
他推開了窗戶,抬起頭,看著夜空中漫天繁星,與高懸的那一輪明月,突然輕笑了起來,神情之間,全是難得的輕松愉悅。
這個結(jié)局,你可還滿意?
姚阡陌捏了捏下頜,轉(zhuǎn)過了身,到了柳斬的房門前,輕輕敲響了房門。
過了片刻,披著外套的柳斬拉開了房門,她有些愕然地看著姚阡陌,輕聲問道:“前輩?”
姚阡陌看著柳斬,才發(fā)現(xiàn)原來去了甲胄,只披著布衣的柳斬體型其實很是纖細弱小,姚阡陌笑了笑,道:“方便進去坐一坐嗎,有些話想要和你聊一聊。”
柳斬遲疑了片刻,才慢慢地點了點頭,打開了房門,放姚阡陌進了屋子,她等姚阡陌落座之后才跟著坐了下來,卻沒有關(guān)上房門,顯然也是有些避嫌的思慮。
姚阡陌有些哭笑不得,這個丫頭,沒有什么主張,倒是很會提防自己啊。
“前輩有什么話要說呢?”柳斬看了一眼姚阡陌,神情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問柳姑娘一個問題,還希望柳姑娘能夠如實回答我。”
“前輩但說無妨?!?p> “柳姑娘,你心中是不是很想要你師父……”
姚阡陌頓了頓,幾乎是擠出了剩下那個字。
“……死?”
屋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柳斬猛地攥緊了裙角,將嘴唇抿得緊緊的,她的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白,額頭的青筋一根根暴突了出來,使得她的容顏在燭火的照耀之下多少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過了好久,柳斬才終于漲紫了臉,以近乎完全失真的聲音說道:“前輩這是什么意思?你……”
“柳姑娘不必著急,不如聽我先講一個故事?!?p> 姚阡陌輕聲打斷了柳斬的話。
柳斬抿緊了嘴唇,繃著臉,等著姚阡陌接下來要講的話。
“從前有一個人,他有過一個很敬重的前輩,他很強,強大得讓人絕望。”
姚阡陌慢條斯理地講述了起來。
“那位前輩是所有人都高山仰止的存在,從來沒有人奢望過能夠到達那位前輩的高度。”
“終于有一天,那個人誕生了?!?p> “他天資過人,被所有人都視為是希望的所在,即便是那位前輩也在臨死的時候親口說過,這個人是所有人里唯一可能超過他的存在?!?p> “他自幼起就擔負了許多的期望,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是他們的希望,他是他們的未來,他擔負著重振他們一族的責任?!?p> “那個孩子的確很有天資,他在開始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失望,但是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那個孩子終于讓人覺得失望了——他的確遠超所有的同齡人,但是卻并沒有達到他們對他的期許。所以他們對他的要求愈發(fā)嚴苛,希望愈發(fā)沉重,而那個孩子也拼了命地努力著,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證明自己不會讓人失望?!?p> “即便那個孩子很努力,用盡了一切的力量,但是最后還是沒有能讓人滿意,以至于到了最后,人們終于不再對他抱有任何的希望?!?p> “果然,你是不可能比得上他的?!?p> “他果然看走了眼?!?p> “你真是令人失望?!?p> “你永遠也不可能與他相提并論?!?p> “人們紛紛這樣說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終于再也承受不住,他選擇了一條路,一條要證明自己的路?!?p> “他證明自己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摧毀那位前輩留下的一切,只要摧毀了那位前輩建立起來的東西,那就可以證明他已經(jīng)有了超越那位前輩的力量——他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他這樣想著,于是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他摧毀了自己的家園,害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不惜背叛了他所擁有的一切?!?p> “最后,他成功了?!?p> “他把那位前輩留下的一切都摧毀了,什么都沒有剩下。”
“但是當他看著被自己摧毀的一切所留下的殘骸的時候,卻并沒有什么滿足,他只覺得空虛,無盡的空虛,將他吞噬進了一個可怕的深淵?!?p> “在這深淵之中,他的感情變得愈發(fā)冷漠而麻木,他嘲笑著所有人的感情,以戲弄眾生為樂,他將一切玩弄在鼓掌之中,他認為這就能填補他的空虛?!?p> “但是他錯了,空虛的旋渦越來越大,他再也無法從其中掙脫了。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讓他覺得原來這個世界在種種無趣之中卻還有些趣味的人,他對這個世界,終于有了一些改觀,所以他想,也許換一種方式,能夠有不同的感受,所以他換了一種生活方式,重新在世間行走?!?p> 姚阡陌說到這里頓了頓,他直視著柳斬的眼睛,瞇著眼笑了起來:“你猜,這個人是誰?”
柳斬原本聽故事聽得有些入神,此刻被姚阡陌一問,也不由得愣住了,過了片刻,才有些遲疑地說道:“總不會是前輩您吧?”
“嗯,不錯,正是那個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