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兩門生死劫
自古害人之土木機關，多為陰損之術，講求挖空心思，巧陷暗構(gòu)，令入困者防不勝防。由以東周時期三大家，各衍其精粹，傳于后世。夫班輸技于用，墨翟善于解，唯偃師蓋天下之精巧也。雖如此，今傳道興盛者，首推公輸后人，將其發(fā)揚光大，添之以旁門奇技相輔，若運用得當、可當百萬雄師。
從師兄弟入這龍虎關一層、約莫已燃盡一炷香去，二人仍舊如盲眼摸象，一頓四處抓瞎，挨不著邊際。若說先前還曉得來路，此時此刻卻只知上下兩方而已。連半個人影兒都未遇見，便被困死此處，傳將出去，恐貽笑大方。
林欠看著四方昏暗，空幽生寒，心中漸起不安，就呼吸都似有些許無力起來，怎奈何一時也想不出個解法。一邊暗呼對不起往日師尊所教，多日不曾操習，這破局的本事像都還了回去；另一邊不住地仰觀俯察、東推西敲，嘗試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趕快離了這鬼地方。
“師兄、據(jù)小弟觀之，此地混筑一塊，不通天地，疑有合迷蹤陣法建造，專門困人于此，以疲其心力……既然不辨前后，不如勉力一試，隨我貼墻而行，管他岔路幾何，只向左數(shù)而轉(zhuǎn)，說不定能找到出路……”
若說戰(zhàn)場陣法，李晟駕輕就熟，可機巧奇門方面，也只能先聽林欠計策，待摸著前路方向，看能否尋得生門。二人又這一番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步步為營，暫也是有驚無險的一程，可當轉(zhuǎn)過下個道口后，卻再無路可走。
只見前方一堵黑墻臨面，似精鐵打造，厚重無比，上嵌兩扇鐵門，似面上各鐫刻龜蛇、雀鳥紋樣，中書一生一死兩個大字，奇異莫名……
李晟正想上前細細查看，卻被林欠趕著一把回拽身旁，連忙解釋道：“師兄切莫妄動……若小弟所猜不假，此處應是迷途玄關所在，待破解機關后方可通行?！?p> “為兄急性了……既如此，快請師弟解圍，好助我二人脫困出去……”林少聽得此話，以行動作答，忙伏身摸索檢查四下近處是否有機關開合，但發(fā)現(xiàn)仍舊是鐵板一塊，無隙可尋，只剩大門未探過。
“看來關鍵還在這面墻上……師兄且后退些，待小弟試它一試?！币娎铌赏撕罅苏稍S，林欠亦后去幾尺距離，伏身貼地，摸出飛石，分向兩邊門上圖樣打去。
只聽“啪”的幾聲脆響，本以為會有機關啟動，卻見分毫無恙，心中暫且寬松了些。再試了一兩記飛石，林欠這才靠近，輕嗅了記氣味后，方招呼李晟上前說道：“以力觸之無事，聞之無怪臭奇香溢出，應是沒有機關毒物防人……那么依我愚見，多數(shù)只剩一途……”
“……是否唯開二門試之方可？”李晟不太確定地接話回道，他雖不通機關，倒也有幸見識過四十八寨同門——木伶寨中機巧精妙之一二，識得些路數(shù)。
“該只能擇一門而入，只是當開啟一門，另有機關會落下門閂，封住門軸，一段時間內(nèi)不可復往，此乃機關一道常規(guī)……現(xiàn)下便是找出哪路向生，哪路尋死而已?！绷智繁驹囍瑫r手推兩門，發(fā)現(xiàn)都未移分寸，分量不輕，再望著生死二字，想來必要抉擇其一，心緒伏動，嘆之難矣。
“如此這般，兄弟可是再仔細看看兩門差別，試能否從中找得破綻？”既然只有一次機會，李晟交代林欠謹慎行事，好生比較一番，再選擇不遲。
待林少湊上前去，借著如晦的微光，將門上二獸紋樣，門邊星斗裝飾，甚至是那一筆一畫的細小處都摸索了一邊，分毫未漏。心下千回百轉(zhuǎn)后，才對李晟言道：“面上再無錯過，想來只能選一門入內(nèi)了……小弟只知門上紋樣字意，皆注‘生死’二果，其余再無發(fā)現(xiàn)。才盡于此，是走是留，余下的交予師兄定奪……”說著向著身后通路瞟了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李良器既深入險關，便不懼生死！我二人現(xiàn)在突圍或易，今后再尋機會卻難……兵家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癁樾直阆刃?，從這死門而入，弟再隨后入生門，無論哪方有出路，都不得后退！”李晟言之殷切，讓林欠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絕，本懷暗中退去的想法，也暫且壓了下來。
話已至此，李晟用力拍了拍師弟的肩膀，重重抱拳行上一禮，便向著死門走去。緊接著使勁一推，就見一道漆黑的縫隙伴隨著金石拖行之聲，緩緩露開，透出陣陣陰風鋪面而來。
二人小心仔細，于風口聞了一把，并未嘗出血腥之氣，也未見門內(nèi)尸骨遍地，想來倒是暫無大礙?？僧斃铌上蜷T內(nèi)邁出去幾步后，林欠剛欲一探，只聽“砰”的一聲，死門翻轉(zhuǎn)合上，再無半分間隙，就連貼耳上前，也沒有一絲人聲發(fā)出，倒是一陣轟鳴悶響過后，猶如死寂。
“若是李大哥被害，也當有個痛呼慘叫或吹響哨簧求救……可這無聲無響的，也不知是過關還是未過……真急煞人也！”林欠雙手重推，試著重啟死門，但就如先前所猜測的，任憑他如何用力，試盡內(nèi)勁，也再推不動這門扉半分，只得干瞪著雙眼，看向另一扇生門處。
如今剩他獨自一人在此，心中更是一凜，若說真心實意，現(xiàn)下最希望來個人聲動靜……倘若能遇見師尊在此，便是最好，還有哪處不可去？。
正胡思踟躕之際，不知怎的，似真有數(shù)道人聲傳入耳畔，心中先是一喜，以為上蒼開眼憐憫，接著又是一驚，立馬思慮到來者多半是此處巡守衛(wèi)士，聽聞機關啟動，過來查看情況……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者。林欠無暇猶疑，直運勁推向生門，待露出一人寬左右的縫隙后，探身一試，見漆黑一片，也只得硬著頭闖入內(nèi)去。正覺這生死兩門內(nèi)里無差，向前行了幾步，突然腳下一松，心中立呼不妙，卻已然足下空蕩，反應不及，回首只見生門閉合，自身止不住地下墜。
驚恐之情，將生已去，林少反應奇快，吸足一口真氣，立馬提氣輕身，減緩墮勢?？上ЮK鉤在李晟處，他并未準備，只得手腳張開，想要盡力觸碰到墻壁，尋找卸力之處?？上Т蛟齑颂幍蔫魅髓T師應是早就想到了此事，將墻面打磨得十分滑溜，連內(nèi)力吸附之法也不見功效，反而憑空多耗些力氣……
幸而下墜過程似長卻短，三、五息功夫間，林欠便被一張網(wǎng)索兜住，止住身形。本想借勢掙脫，向上一躍，可網(wǎng)口早已收縛住，并在掙扎中越來越緊，以至空出雙手都不能。待又過了幾息，連人帶網(wǎng)同落到一處寬敞通道，懸吊在半空。
正在其鼓足內(nèi)勁，忙著掙脫吊網(wǎng)時，聽見通道一頭傳來腳步聲，足音輕細，再定睛看去，是一半大人影，舉著燭火而來。剛至其下，就對著林欠笑道：“好久不見客人，真是稀奇……省些力氣吧，此乃家?guī)煄熼T特制縛仙索，乃是秘法捻金而成，非宗師之力，難以掙脫……不過宗師也不會不講體面，落入這樣的陷阱吧，哈哈哈……”原來是一名年約十歲，一身粗布黃衣的小童，出口大人語氣。
“唉……這位小兄弟，有話好說，能否先放我下來，咱們再行絮叨？”林欠見他年幼稚嫩，想來懂得也不多，先心平氣和的與之溝通，說不定能順利脫困。
“這位大兄弟……你既然落入此網(wǎng)中，非賊既奸，我一弱力小兒，怎能敵過……既如此，還請先在網(wǎng)中委屈一會兒，隨我去見了家?guī)熢僬f吧?！?p> 林欠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被這乳臭小子憋住，正準備教訓其一兩句，但又覺得以大欺小，傳出去墮了名聲。這小童倒不管他這些，走向墻邊，輕按一塊磚墻后，機關接連轉(zhuǎn)動，將掛扣解開，連累里面的人直落而下，摔了個屁墩兒。
“等小爺出去了，等會兒先揍你個屁股開花，非報此仇不可！”林欠并未罵出聲，只在心中默默記下一筆，接著便被小童一路拖行，轉(zhuǎn)過七彎八繞后，漸來到一處明亮。趁此機會，借著燭火明光，林少環(huán)顧四周，看著此處的陳裝布置，連桌椅臥榻一應俱全，似有人長期生活于此，另有通道設門，不知通往何處。
“你且在此等候，容我請家?guī)煶鰜硪粩??！毙⊥瘡阶哉f完，轉(zhuǎn)入一面通道中去了，只留下林欠又一人獨處，開始靜心算計起來：“也不知這小鬼口中所說師父是何方人物？按理師徒應是與雄武城中一路人，見外人闖樓被抓，初時便該傳令通報出去，或直接嚴刑拷打……卻帶我來此，也不知意欲何為？”
過了一陣，已試過如今所能使出的手段，皆不能脫困，林欠便展開靈覺，看能否探得更遠處消息。說來也巧，此時正好捕捉到小童腳步聲傳回，同時還有怪異的咯吱聲響伴隨，除此以外，未聞得第二人步履。
“莫非……他師父功力遠高于我？”看方才那小童身形動作，似未身懷高深功夫，想來其師本領亦不見得能高明到哪兒去。林欠心中還為自己錯算犯著嘀咕，待片刻之后，見到本尊，這才釋了懷。原是小童用四輪車推著一名發(fā)白身頹，歲近中年的男子而出，寬袖長衣，更顯身形瘦弱，見面少血色，雙目卻格外有神，看著網(wǎng)中所捕之人審視起來。
“……這位小友，敢問出身何方，來此兇險之地何求？”林欠未思及此人語氣竟如此友善，且一口中氣不弱，像只是三十出頭年紀，有些功夫在身，也不知為何變成這般模樣……但見對方開口，如今敵我未明，便回神仔細答道：“這位……前輩？小子乃是樓上新來的守衛(wèi)，初次換守此間，摸不清門路，故而觸動機關，落于此地，該死、該死……萬望前輩搭救，后吾當回稟上峰，定有恩賜?！?p> “哈哈哈……大兄弟，方才就給你說過，捕來此處者，非賊既奸，看你穿著打扮，哪是衛(wèi)卒模樣來？連我這孩子都騙不過去，還想瞞過吾恩師？”小童又笑話一通，見到師父眼色責怪，這才止住勢頭。
“頑劣弟子失言，小友莫放心上……敢獨闖此處，也算的一位人物，我也就明說了……你我雖未曾謀面，但閣下定不是與雄武城一心之人，也非第一個來此的客人。若信得過鄙人，可幫吾一忙，傳些信出去，好將鄙人近況報于親朋知曉，再著人搭救。我當盡心回報，助你脫困此間，可好？”
“……既然有此等好事，前輩自己獨身出去便是，有何困苦之難，還需勞煩他人？”雖不知底細，可對方若是敵手做戲，也無需提如此條件出來。林欠雖已信了一半，只是心中疑惑，想來脫身之法不易，故而明問。
“唉……我要是能正常行動，也早就想法子脫身了?！蹦凶诱f著，撩開腿腳處衣物，只余臏辟空空，赫然不見其雙膝之下還有腿足。林欠看后，也感兩腳一疼，又聽其哀道：“吾受此大難酷刑，全拜安氏賊子所賜！其中種種，就不與旁人道說了……在此尚且有這弟子相互照應，可一殘老、一幼童，如此重兵把守之下，又能逃得出多遠去？”
“……小子明了。我也非薄情寡義之人。既如此，愿請教脫困之法，待成功離了這雄武城，必將前輩書信送達！可請先解開索縛，讓我施禮謝恩才行！”小童見他言辭懇切，雙目清明，倒不似謊話，在得了恩師點頭后，才上前解開繩扣。
可一等脫身，林欠便反手一把擒過，將小童抓在身側(cè)，用力拍打記下對方屁股，邊打邊念道：“讓你摔疼小爺，讓你笑話……”直待解了氣，才將雙目涌淚，哭喊不停的孩童放回師父身邊去。
“小子莽撞了，望前輩見諒……方才所說，還當作數(shù)，亦不食言，定辦得妥當，請前輩教授法門?！绷智芬膊还軐Ψ截煿峙c否，直接抱拳行禮，出言堵嘴。再加上合作之基仍在，男子也不好多說些什么，只得安慰了弟子后，才啟言道：“果然少年人物，心高氣傲……罷了，望你守信忠諾，勿負義心……隨我來吧?！?p> 正當想讓弟子抹淚止涕，推車前行時，巷道中陡然傳出“轟”的一聲悶響，接著便是碎物掉落雜音不斷，聞聽方向，似是方才生死門陷阱落地處。三人驚疑不定間，林欠心中暗道：“莫非是之前所遇上層追兵至此？”靈覺外放感應下，隱約探到似有來人，立馬屏息傾聽，竟聽得一似曾相識的細聲尖語傳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