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約法三章
冬去春來，田一木在山里有條不紊地過著日子。
劉山竹的身體在他的調(diào)理下，氣色增強(qiáng)，精神狀態(tài)日復(fù)見好，唯一讓她有點(diǎn)難受的是，田一木不準(zhǔn)她抽煙，沒有辦法，她只得聽從——再說山里也沒有煙，不戒也得戒。犯煙癮的時候，她就摘幾片果樹葉放在嘴里反復(fù)地嚼著，直到嚼出綠色的葉汁來。
她變得有些不怎么愛說話了，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蹦蹦和小黑它們都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
田一木拿幾本書出來，讓她看看書打發(fā)一些時間，她搖搖頭說：“不看！我不碰你咯東西?！?p> 田一木苦笑一下，知道她的脾氣，于是又說道：“那我陪你聊會天吧？”
“聊啥呀？過去咯事都聊完了，將來咯事沒指望，不曉得聊啥了，再說都是些你不愛聽咯傷心事。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我躺著就好。”
劉山竹捋了捋一下頭發(fā)，枯瘦的手，尖細(xì)的指頭，好像隨時都不小心能被折斷。
田一木又問道：“我去竹林那邊種菜，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去，我就躺這里看風(fēng)景。這么好咯風(fēng)景，能凈化靈魂，也不曉得我還能看幾次?！眲⑸街窨吭谝伪成希袣鉄o力地說道。
“別那么悲觀好不？只要調(diào)理得好，可以慢慢恢復(fù)咯?！碧镆荒景参克f。
劉山竹沒有再說什么，兩眼直盯著前方的山頂。
……
春節(jié)過后，拗不過媽媽的反復(fù)勸說，方小桐去了一家公司應(yīng)聘成功。但她對這份新工作卻并不怎么上心，上班沒精打采，工作任務(wù)也完成得不好，那個女主管對她一直不待見，不到一個月，她主動辭了。
方小桐更喜歡不用上班的日子。
弟弟去學(xué)校了，爸媽有時不回來，整個屋里就剩她一個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爬在床上胡思亂想，或者翻出田一木的照片看幾眼，或者跟著音樂瞎唱一氣。她每天都會習(xí)慣性地看手機(jī)上的日歷，總覺得八月十七號太難等了。
看著女兒這個狀態(tài)，方英海夫婦很有些著急。
方小桐剛回家頭幾個月，他們擔(dān)心她身心沒完全恢復(fù)，就讓她多呆在家里?？墒沁@半年來，方小桐一直是那種懶洋洋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狀態(tài)，這讓他們又覺得有點(diǎn)不正常了。
方英海讓方小桐去公司幫他打理生意，被拒絕了。郭慧琴偷偷托人給方小桐介紹對象，她根本就不去和人家見面。老兩口沒有辦法，只得請閔琪多來陪陪女兒，順便開導(dǎo)開導(dǎo)她。
閔琪經(jīng)常來陪方小桐聊天，或約她出去吃飯喝茶，她們在一起說得最多的還是田一木和山里的事，但方小桐只對閔琪一人說那些，在別的同學(xué)朋友面前，她只口不提的。
“親愛的，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都說相思使人瘦，你倒好，怎么還長起肉肉來了？”閔琪打趣道。
“我胖了？沒有吧？！”
方小桐滿臉狐疑，隨即做了幾個彎腰和抬腿的動作。
“你看，我動作多靈活！”
閔琪說：“我可警告你啊，這樣下去遲早要胖的。你不想上班的話，可以做點(diǎn)別的呀，那樣時間過得快些。”
“還可以做什么呀？”方小桐問道。
“比如，你可以去學(xué)點(diǎn)美容護(hù)膚或者瑜伽啥的，只要你喜歡，就當(dāng)打發(fā)時間了。”
“哇！琪寶，你可提醒我了?！狈叫⊥╇p手一拍，“我要去學(xué)理發(fā)！”
閔琪一臉不解地問：“你學(xué)理發(fā)干嘛？”
“在山里給他理發(fā)，每次都理得跟狗啃一樣，哈哈！我得把理發(fā)學(xué)會，下次再給他理，讓他看看本小姐的手藝如何。”方小桐一臉興奮地說。
閔琪一歪腦袋，翻了個大白眼。
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方小桐跟人學(xué)起了理發(fā)來，她買了一整套理發(fā)工具，晚上回家后還自個琢磨半天。
方英海夫婦對女兒的這個舉動很不解，不過覺得這比整天呆在家里強(qiáng)，也就由著她折騰了，直到有一天女兒和他們開誠布公的一次交談。
那是入夏后不久，太陽照得還很溫暖。
難得爸爸在家里，方小桐說有話要對爸媽講，待老倆口坐好后，她也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對面。
“桐桐，什么事呀？這么莊重?！狈接⒑？戳斯矍僖谎酆螅χ鴨柕?。
方小桐說：“當(dāng)然啦，有極其重要的事要和你們說。”
方英海夫婦互相對視了一眼，郭慧琴突然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說吧！”
“嗯……就是——我想回山里去呆段時間?！狈叫⊥┌堰@個在心里醞釀已久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
“什么？！”
方英海夫婦驚得一齊站了起來。
方小桐示意他們都坐下：“別那么激動，聽我慢慢給你們說?！?p> 方英海夫婦壓住內(nèi)心的激動和不安，硬生生地坐了下去。
只聽見方小桐說道：“爸，媽，我從山里回來快一年了，這一年來，你們也看到我的狀態(tài)了，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你們擔(dān)心怕我是受了驚嚇后產(chǎn)生的后遺癥，什么事都由著我，其實(shí)不是的，是因?yàn)槲业男牟辉谶@里?！?p>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回到家里這么久了，可就是不能安下心來，做什么都不帶勁，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躺下來滿腦子都是......都是山里情景，好像在召喚著我，讓我無法安心。爸，媽，我之前和你們說過，那里的一切都賞心悅目，要不是怕你們擔(dān)心，我去年都不會那么快回來的。要不是受此大難，估計我這輩子也沒機(jī)會去那里，這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p> 方英海鐵著臉沒有說話。
郭慧琴過來一把抓著方小桐的手說：“桐桐，你不會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怎么有這種想法呢？還有，救你的那個人，他究竟對你做了什么沒有？”
說到最后郭慧琴幾乎要哭出來了。
“媽，你說哪去了？！”方小桐把手捂在媽媽的手背上說：“你們放心，我清醒得很，我沒受任何刺激。那一木哥，他更是正人君子，沒有對我做任何不好的事，相反還把我照顧得好好的。正因?yàn)檫@樣，我才想去啊，他要是個壞人，我會去嗎？！”
“上次你是受傷，可這次不同了，你們孤男寡女的......萬一有個什么事，哪個放心??？！”
郭慧琴一急，把自己最擔(dān)心的事說出來了。
方小桐撅起嘴巴說：“媽，別說得那么難聽。能有什么事呀？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再說了，就算有什么事，只要我愿意就行了......”最后一句，她是小聲嘟嚕出來的。
“你——”
郭慧琴瞪了方小桐一眼，氣得有點(diǎn)說不出話了，扭頭看了看方英海一眼，示意他趕緊表態(tài)。
方英海于是說道：“桐桐，別鬧了，這個事我和你媽都不會同意的。開什么玩笑？那深山老林里，沒電沒信號的，那是人住的地方么？我看你還是去哪里旅游一下吧，讓你媽陪你去，去國外也行。”
“爸，我哪也不去，我就想去那山里呆段時間，你們不讓我去的話，我就自己跑過去，反正你們現(xiàn)在知道我沒有死了，我去哪你們都可以放心。”
方小桐倔了起來。
一家三口就僵在那里，誰也說服不了誰。
當(dāng)天，郭慧琴打電話給閔琪，讓她勸勸方小桐放棄那荒唐的想法，還問她知不知道方小桐和那個田一木之間到底有沒有事。
閔琪在電話里對郭慧琴說，小桐回來后一直精神狀態(tài)不好，既然想去山里住段時間，那就讓她去，住膩了自然會回來，不然的話，她恐怕會抑郁。小桐和那個田一木之間沒有什么事，讓他們放心，順便把田一木夸了幾句。
聽了閔琪的話，郭慧琴的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一時拿不定主意了。
女兒的脾氣她是知道的，那是說到做到的主，萬一真的鬧僵了不辭而別的話，那更不好，再說方小桐在這一年里的精神狀態(tài)，也的確是讓她夫婦二人擔(dān)心。
后來，方小桐又向他們提了幾次，他們一直沒有松口，鬧得幾天都沒和他們說話。
郭慧琴憂心忡忡，同丈夫商量這個事。方英海只顧著抽煙，也是左右為難。
“那山里有什么好，把她魂都勾去了?！惫矍贇夂艉舻卣f道。
“我看呀，不是山的事，十有八九是那個田一木的問題。”方英海抽著煙，慢條斯理地說。
郭慧琴有點(diǎn)不相信：“他的問題？桐桐和閔琪都說那個人還是很老實(shí)的，再說年紀(jì)一大把了?！?p> “虧你還是老師呢，都不懂點(diǎn)心理學(xué)?！狈接⒑椓艘幌聼熁艺f，“這老實(shí)不老實(shí)和有沒有問題沒有直接關(guān)系，有時恰恰就是因?yàn)槔蠈?shí)才會出問題?！?p> 郭慧琴橫了方英海一眼說：“你少給我扯些里個啷，快說！”
方英海說：“你想啊——那田一木不僅救了桐桐，還治好了她的傷，可以說，沒有他田一木，就沒有我們家桐桐了，這是多大的恩？！還有，你沒聽桐桐說么？人家天天給她敷藥喂藥，還燉雞湯魚湯給她吃，冬天怕她凍著，夏天怕她熱著，等等這些，能不讓我們家那寶貝女兒感動么？！一年時間也不短了，他們兩人天天在一起，就算田一木他沒什么想法，我們家那寶貝估計早就被感動得一塌糊涂了。去年接她回來那天，我就看著有點(diǎn)不對勁?！?p> 郭慧琴覺得方英海的分析有道理，可她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于是說道：“該怎么感謝人家我們肯定會感謝，但要是談起感情來，我看還是免了吧，這也太……”
她想著感覺不可思議。
方英海說：“她執(zhí)意要去，你能捆住她？她如果真的要和那個田一木好，你能擋得?。磕氵€不知道她那脾氣么——這孩子倒像你當(dāng)年。”
“唉——這叫什么事?。?！”郭慧琴長嘆一聲，沉默片刻后咬牙說道：“她實(shí)在要去，那就不攔了，不過得約法三章?！?p> “哪三章？”
郭慧琴說：“一是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月；二是回來后就好好上班，再不能這樣了；第三點(diǎn)是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和那個田一木有任何感情瓜葛。做到這三點(diǎn)就讓她去，你看如何？”
方英?？戳似拮右谎郏冻鲆桓惫殴值谋砬檎f：“你姑且這么定吧，她能做到的話就燒高香了?！?p> 方小桐滿口答應(yīng)了父母的“約法三章”，還笑嘻嘻的拿筆寫下了保證書，交到郭慧琴的手里說：“這下你們放心了吧？！媽，要不是山路難走你吃不消，我都會帶你去那里看看的，你肯定會喜歡那里。我這次去多拍些照片回來讓你們看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見到女兒這么爽快答應(yīng)了她的“約法三章”，郭慧琴心里又不踏實(shí)起來，但又不好再改口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方小桐再心不二用，坐等和田一木通話的日子了。
……
在山里的田一木一天天地在日歷上劃去一筆。轉(zhuǎn)眼夏天到了，離八月十七號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心里卻有些搖擺不定起來。
劉山竹的身體比在家里的時候好了不少，心情也見大好，有時候還會哼幾句田一木從未聽過的流行歌曲。大多時候她喜歡一個人獨(dú)坐，偶爾和田一木聊上幾句。
田一木也不打擾她，做著自己的事，有時候他早上出門去山里采藥，天黑后才回來，劉山竹自己做飯吃，還把院子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的。
“一木，這天都熱起來了，你和那女伢約定咯時間快到了哦?！眲⑸街裉嵝烟镆荒?。
田一木“嗯！”了一聲。
“那你還不準(zhǔn)備一下？”
“唔......再說吧，沒啥好準(zhǔn)備咯?！?p> “咋了？”
劉山竹看出了田一木的猶豫。
“沒事。出去一趟得半個月才能回，怕你一個人在山里沒人照顧?！碧镆荒菊f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
“你這個人，婆婆媽媽咯，不是跟你說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么？”劉山竹白了田一木一眼，“你就放心去吧，我又不是不能動——不要讓那女伢對你失望了?！?p> 田一木問：“那你晚上一個人不害怕？”
劉山竹說：“怕啥呀？！我來這里后，每天晚上都睡得香，噩夢都不做。再說你這不是還有一群看家護(hù)院咯嘛！你去吧，不然我心里也會不安咯?！?p> 見劉山竹說得那么堅決，田一木也就下定了決心。
已是八月九號了，田一木打算明天出山。
他把給劉山竹服用的藥分成小包，讓她自己每天熬制服用。把食物拿出來堆放在明顯的地方，告訴劉山竹哪些是她吃的，哪些是給蹦蹦和煤球它們吃的。還把灰灰和蹦蹦叫到跟前，讓它們兩個在家里不要亂跑，看好家。
蹦蹦它們看著田一木，似懂非懂地巴眨著眼睛。
“我這次出去，要不要去你家看看？”田一木問劉山竹。
劉山竹想都不想當(dāng)即說道：“看啥看呀？有啥好看咯？是不是去和他們說一聲我還沒死啊？”
“那要不要給你買點(diǎn)東西呢？”田一木又問道。
劉山竹說：“啥也不要——想抽煙，你買不？”
田一木對她撇了一下嘴巴，算是拒絕。
第二天蒙蒙亮，田一木就起來了。他把分別裝有藥材、山菌還有食物、雨具的袋子掛在花花的兩側(cè)，依舊拿著柴刀戴著斗笠，和劉山竹打了招呼后，牽著花花，帶著小黑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