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
屋檐上垂著一排晶瑩剔透的冰吊，方小桐站在廊道里仰著頭數(shù)著，她對田一木說：“真漂亮！可惜呀，沒有相機。”
“嗯。”正在院子里鏟雪的田一木回應道，“小時候，我們把這冰吊掰下來吃呢，又冰又脆。有的男生還拿回教室，偷偷塞進女生的脖子后面，嚇得人家大哭起來?！?p> “你也那樣做過？”方小桐問道。
田一木嘿嘿笑了笑：“沒有啊！我小時候很乖的，不皮。”
方小桐莞爾一笑說：“猜你也不會。你這個人呢，又細心又實在，很會照顧人，時不時的還有點小幽默，不悶人，口才也還不錯，這要是在外面，還挺有女人緣的。”
田一木說：“我都這一大把年紀了，有啥女人緣?。炕旧鲜墙^緣了。”
方小桐嘻嘻一笑說：“那可不一定！你還不知道吧？現(xiàn)在社會上大叔很吃香的，很多蘿莉都喜歡大叔喲?！?p> “啥？啥力？”
方小桐經(jīng)常吐出一些田一木根本聽不懂的新名詞。
方小桐笑著解釋道：“蘿卜加上茉莉，就是蘿莉，代表那些比我還小的小女生呀！”
田一木“哦”了一聲，看了看方小桐說：“那你是個大蘿莉了！”
方小桐咯咯笑了起來：“那正好，有現(xiàn)成的大叔呢......”
田一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了句“你這丫頭！”就沒再說了。
方小桐被自己的話怔了一下，見田一木沒搭腔，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什么了。
過了一會，方小桐又無所事事般湊到田一木跟前，問道：“馬尾叔，這冬天山里一般下幾場雪呀？”
田一木說：“不確定，有時兩三場，有時只下一場，灰灰來的那年，開春后還下了場大雪?！?p>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下雪過后應該是快過年了吧？”方小桐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山里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人忘記了時間，也從來不為時間而忙碌?！?p> 田一木放下手里的活，看了看方小桐說：“現(xiàn)在應該是臘月，離過年也不遠了——想家啦？”
“沒有呢！都過去那么久了，我爸媽估計已經(jīng)絕望了——你不是說等明年夏天就可以出去了么？沒事，反正我臉上的傷也沒有完全好，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也不想回去。”
方小桐的神情有些低落。她臉上疤痕正在慢慢褪去，不過還是有一道較為明顯的紅印。
田一木說：“丫頭，別擔心，只要天天用藥，你的左右臉沒任何區(qū)別。”
“知道啦，相信你的本事！”方小桐沖著田一木笑了一下。
田一木又說道：“我在這山里從來沒有過過年，要不，咱們挑個日子過一次年吧？你也可以幫我張羅一下。”
“怎么過呀？你又不知道大年三十是哪天？”
方小桐被田一木的話勾起了興致。
田一木想了想說：“唔......我們也不用管年三十到底是哪天了，早幾天晚幾天也不要緊，關鍵是有這么個意思——咱們就自己定個日子，不算今天，十天后，就當年三十過。咋樣？”
方小桐立馬興奮起來了：“好啊好??！我們也過個大年，去去晦氣——得好好準備一下！”
這幾天的天氣一直放晴，田一木和方小桐為了十天后的“過年”忙活起來了。
田一木按著村里的風俗，把房子里面又掃又抹，房前屋后的雜物野草清除干凈，趁著好太陽，又把床單和被子拆開洗了。把這些都弄妥了后，他在屋里走了幾圈，發(fā)現(xiàn)少了點什么，于是又去附近的后山折了好幾枝山臘梅和野山茶花回來，插在竹筒里分別放在方小桐的房間和廳里。
正在洗著干筍和野香菇的方小桐發(fā)現(xiàn)后興奮地叫了起來，她過來先聞幾下山臘梅的花香，再聞幾下野山茶的花香，口中連說“好香！好漂亮！”，對田一木的這個安排非常開心。
算日子，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吃過午飯后，田一木跳進山洞旁邊的那個水潭里泡起澡來。
這潭泉水冬暖夏涼，他在冬天經(jīng)常來這里泡澡，有時候還把蹦蹦它們放在水里泡。
水面上冒著熱氣，田一木舒服地閉著眼睛。
方小桐也過來了，看著水里的田一木，露出滿是羨慕的眼神。
“呀！你來干嘛??？”
見到方小桐過來，田一木嚇了一跳，還好他穿著短褲。
“我也想洗啊，在這里洗澡比在盆里洗爽多了?！?p> 方小桐蹲在潭邊，伸出手去試了一下水溫后，然后往田一木的身上澆了一捧水，咯咯笑了起來。
“哎——”
田一木被鬧了個大紅臉。
“你不能在這里洗，這外面還是有點冷。等下我弄熱水讓你洗，你先回去等著，我馬上就好了?！?p> 之前方小桐不能下床的時候，洗澡是個很大的難題，田一木像給她身子泡藥那樣，燒一大盆熱水讓她穿著內(nèi)衣在盆里泡，然后再把她放在竹椅上晾干衣服，好在山里的夏天也不是很熱，用不著天天洗。
方小桐撅著嘴巴說道：“我不！明天就要過年了，我今天就想在這洗，這樣洗得干凈，再說這大太陽的，又不冷！”
“好吧好吧，都怕你了！”田一木無可奈何地說，“你先回避一下啊，我穿上衣服就過來讓你洗。”
方小桐輕哼一聲，慢悠悠地離開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田一木和方小桐兩人都早早起來了。
“又是一個艷陽天啊，比城里過年好多了，城里每年過年都下雨。”
方小桐在門口伸了個懶腰。
田一木“嗯”了一聲，他已經(jīng)記不清以往過年的天氣，不過這對他并不重要，他準備去抓只雞來，今天肯定要燉只雞的。
方小桐忽然大聲道：“呀！我們忘記了一件關鍵事！”
“啥事？”
“春聯(lián)呀！我們得貼春聯(lián)！”
方小桐對田一木比劃著。
“春聯(lián)？”田一木愣著了，“筆墨倒是有，可哪來的紅紙啊？”
“你想想辦法嘛！這個肯定要有的，不然哪像過年呀！”
方小桐在屋里東張西望，想找個什么東西可以用來寫字當春聯(lián)用。
田一木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后面林子里，現(xiàn)在還有很多紅樹葉，有巴掌那么大一片，要不我去摘點回來，在樹葉上寫字，然后把樹葉串起來，可以不？”
“這個好！有創(chuàng)意。快去吧！”方小桐高興起來了。
半個小時后，田一木提了一袋子的樹葉回來了，倒在院子里，紅黃相間的樹葉堆著像一團火。
方小桐過來拿起一片葉子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問道：“這是什么樹的葉子呀？都是心形的，還有一股清香，真好看！”
田一木一邊挑選著樹葉一邊說：“我們當?shù)厝司徒兴t葉樹，和楓樹差不多吧——才女，這春聯(lián)上寫幾個啥字呀？”
“噢？“方小桐一下子被問住了：“我想想啊……你也想想?！闭f完，她皺起眉頭做思考狀。
“別想了，要不就寫‘山青水秀風光好，人壽年豐喜事多’吧？我家原來每年春聯(lián)寫的都是這兩句詞，多少年都沒換過的。”田一木腦海里對那兩句特別熟悉。
方小桐聽后笑了起來：“我家過年的春聯(lián)都是銀行免費送的——我們不用寫得那么正規(guī)。走，去屋里，我說你寫?！?p> 田一木拿起一把樹葉跟著方小桐回到屋里，拿出練字用的筆墨，將一片樹葉鋪在桌上。
“說吧，寫啥？”
方小桐嘻嘻一笑，說道：“上聯(lián)就寫：田一木新春快樂；下聯(lián)寫：方小桐跟著快樂?！?p> “就這？這也太簡單了吧？”田一木有點哭笑不得。
“就要這么簡單，直白明了，直抒胸臆，挺好的?？鞂懓?！”方小桐催促道。
田一木拗不過她，只得提筆在七片樹葉上先后寫下“方小桐新春快樂”幾個字，然后笑著說：“不用‘跟著’這兩個字了，看著像個跟屁蟲?！?p> 方小桐撅起嘴巴：“哼！你不喜歡我當跟屁蟲呀？我就要當個超級跟屁蟲，天天跟著你轉(zhuǎn)，看你咋辦？”
“行，那你就跟著吧——跟屁蟲，還有一聯(lián)，你來跟著寫吧！”
田一木說著把毛筆遞了過去。
方小桐撲哧一笑，接過筆蘸上墨后，顫巍巍地在幾片樹葉上分別寫下“田一木新春快樂”。
寫好后的樹葉春聯(lián)并排在桌子上，方小桐反復看了幾眼說：“我字丑，沒你寫的好看?！?p> 田一木說：“好不好看有啥關系？關鍵是一番心意對不？”
方小桐笑著說：“這倒是的?！?p> 田一木找來細線，把寫了字的樹葉按字面順序系成一串，然后系在門的兩側(cè)，像兩串可隨風舞動的小紅燈籠。
“太漂亮啦！”
方小桐拍著手，有點歡呼雀躍了。她又突發(fā)奇想，和田一木一起把剩余的紅樹葉也像這樣串了起來，系在房間、窗戶以及院子里的樹枝上。站在院子里一看，滿眼都是隨風輕搖的紅葉串，倒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天黑了下來，田一木在院子中間架起了一大堆木柴。點燃后，木柴在火里噼啪作響，火光沖天，整個院子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田一木對站在身邊的方小桐說：“我們村里過年的規(guī)矩，講‘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燈’，這大年夜是一定要有火的，晦氣見火就沒了?！?p> 方小桐怔怔地看著那堆燒得正旺的火，臉頰被歡快燃燒著的火焰映得紅彤彤的。
方小桐說：“馬尾叔，我們在火堆前許個新年愿望吧！”
“你許吧！我不用?！碧镆荒静惶晳T這個儀式。
“不行！都得許愿?！狈叫⊥┎淮饝?，“你看，像我這樣，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在心里許個愿不用說出來......”
田一木只得學著方小桐的動作，在火堆前許下了一個心愿。
許愿完畢，方小桐拉著田一木的胳膊問道：“馬尾叔，你許了個什么愿呀？”
田一木笑了笑：“不是不能說嘛？”
“嘻嘻！我的不能說，你的可以說——說說嘛！”方小桐搖了搖田一木的胳膊。
田一木說：“哦！我的心愿就是你身體完全康復，早點見到你爸爸媽媽啊?！?p> 方小桐瞬間被感動了，眼睛濕潤起來：“謝謝！”
一輪明月悄然掛在東邊山頂上，泛著柔和的光。
田一木見后說道：“丫頭，今天肯定不是三十，你看那月亮還挺圓?！?p> 方小桐望著那輪明月，喃喃說道：“沒事……我們就過一個不一樣的大年夜，一個有明月的大年夜！”
房間里燃著一盆火炭，屋子里暖烘烘的。
田一木把平時舍不得用的蠟燭拿出兩根，點燃后放在餐桌上，然后就把菜一個個端了上來：紅棗當歸玉竹燉雞、清蒸山楂鯽魚、香菇燒臘兔肉，炒木耳、燒冬筍、炒菜薹，還有兩樣泡菜，都裝在木碟或大竹筒里，擺了滿滿一桌。
蹦蹦、小黑還有灰灰蹲在桌子周圍，不停地舔著舌頭。
看著滿桌子的菜，方小桐砸著嘴巴說：“這叫燭光年夜飯——田大廚，趕緊上酒！”
她拿起筷子把桌上每個菜都嘗了一口，沒一樣不合她口味。
田一木把小黑灰灰它們的年夜飯也拿了出來。小黑和灰灰分到了魚和熟雞蛋，蹦蹦分到的是胡蘿卜和一小塊熟雞肉。
正在大嚼的方小桐看到后愣了一下：“猴子也吃肉呀？”
“吃啊，偶爾吃一點，要不我們怎么也吃肉呢？猴子可是我們的祖先??！”
田一木把楊梅酒倒在用竹筒做的酒杯里，把少的那杯放到方小桐面前，隨后舉杯說：“丫頭，新年快樂！”
方小桐舉起酒杯和田一木的杯子輕碰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他說：“馬尾叔，你也新年快樂！”
飯桌前，兩人邊吃邊聊，不過大多是方小桐在說田一木在聽。她說著自己這半年在山里的感受和原來的一些事，時而大聲嚷嚷，時而開心大笑，說到動情處還哭了起來，見到杯里空了，就敲著桌子要田一木給她倒酒。
蠟燭已經(jīng)燃盡熄滅了，借著火盆里的光，方小桐臉色通紅。
田一木把方小桐杯子里的酒全倒進自己的杯里，不讓她再喝了，要她上床睡覺。
方小桐說她沒盡興還要喝。
田一木把她架了起來，方小桐嚷道：“我不……我要你抱我過去……像原來那樣抱。”
田一木也不再搭話，把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脫掉她的外套和鞋子，又將被子給她蓋好。
“從……從明天開始，我不喊你叔了……我要喊哥！”方小桐在被子里蹬著腳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