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鐘士季母親傳記
潁川鐘氏兄弟，兄長鐘毓，頗具其父鐘繇之風(fēng)。幼弟鐘會，聰明才智，非常人也。
在平定毌丘儉和文欽的叛亂后，鐘氏兄弟皆回朝中，出任要職，鐘氏一門繼而顯赫。
兩人除了參與治國外，在個人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皆有不少作品。
鐘毓著有文集五卷。鐘會則有《老子道德經(jīng)注》二卷、《周易盡神論》一卷、《周易無互體論》三卷、《芻蕘論》五卷等。
兩年后，鐘會的生母張氏病逝，為了感謝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鐘會寫下一篇母親傳，這便是中國史上第一篇完整的母親傳記——《母夫人張氏傳》。
正文：夫人張氏，字昌蒲，太原茲氏人，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婦也。世長吏二千石。夫人少喪父母，充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禮不動，為上下所稱述。貴妾孫氏，攝嫡專家，心害其賢，數(shù)讒毀，無所不至。孫氏辨博有智巧，言足以飾非文過，然竟不能傷也。及妊娠，愈更嫉妒，乃置藥食中。夫人中食，覺而吐之，瞑眩者數(shù)日?；蛟唬骸负尾幌蚬灾?？」答曰：「嫡庶相害，破家危國，古今以為鑒誡。假如公信我，眾誰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謂我必言，固將先我；事由彼發(fā)，顧不快邪！」遂稱疾不見。孫氏果謂成侯曰：「妾欲其得男，故飲以得男之藥，反謂毒之。」成侯曰：「得男藥佳事，暗于食中與人，非人情也?！顾煊嵤陶呔叻瑢O氏由是得罪出。成侯問夫人：「何能不言？」夫人言其故，成侯大驚，益以此賢之。黃初六年生會，恩寵愈隆，成侯既出孫氏，更納正嫡賈氏。
通俗意思為：我的母親，夫人張氏，字昌蒲，太原茲氏人，是太傅定陵成侯鐘繇的誥命夫人。世代為二千石長吏。夫人小時候失去了父母，所以以婢妾的身份來到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禮不動，被全家人所稱贊。當(dāng)時家里的貴妾孫氏，代理嫡妻主持家政，她內(nèi)心嫉妒張氏的賢惠，多次進(jìn)讒言誣陷，凡能做的事都做了。她巧言令色，用言辭來掩飾過錯，然而她的行為卻傷害不了張氏。后來張氏懷孕，她更加妒忌，便在食物中投毒，張氏吃了毒物，察覺異常便吐掉，昏迷了幾天。有侍奉者對張氏說：“發(fā)生這樣的事，你為何不向成侯報告？”張氏回答說：“嫡庶互相爭斗陷害，這是敗壞家、國的行為，古今都引以為戒。如果成侯信任我，全家人都會對這事心知肚明。如果成侯猜忌我，就算我報告此事，他也未必會信我。如今這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看看孫氏會不會去報告成侯?！庇谑菑埵戏Q病，不再出去見人。成侯因此感覺奇怪，孫氏便對成侯說：“我想讓她生個男孩，所以讓她喝生男孩的藥，難道會是毒藥嗎？”成侯對孫氏說：“你給她送生男孩的藥是好事，但是為何不在家里明說，而是暗地里拿藥給她吃，這么做不是人之常情啊?！睂O氏難圓其詞，成侯于是拷問侍奉者，于是得到孫氏投毒的結(jié)果。孫氏因此而得罪成侯，便被離棄。成侯便問夫人張氏：“為何不報告此事?！狈蛉藢⒃蚋嬖V成侯，成侯聽后大驚，于是更加禮賢于她。曹魏黃初六年（公元225年），張氏生下鐘會，恩寵更加隆厚。在孫氏離家后，成侯以賈氏為正嫡。
通過這篇《母夫人張氏傳》可以看出，鐘繇的兩位夫人，孫氏和張氏，孫氏地位高，而張氏更賢惠。因此鐘繇更寵愛張氏，便在七十余歲時使張氏懷孕。孫氏感覺被奪去寵愛，于是報復(fù)張氏，便發(fā)生了后來的慘淡故事。孫氏離家后，鐘繇為何還要再立正嫡，或許就是《禮》書上所說：‘大宗的嫡長子就算已經(jīng)七十歲了也不能沒有主婦正室。’的道理吧。那么為何鐘繇寵愛張氏卻立賈氏為正嫡?？赡茉蛴羞@幾點(diǎn)，第一，因?yàn)閺埵仙矸荼拔ⅲ枣炬獊淼界婔砑?，立為正嫡或不太妥?dāng)；第二，張氏的勸導(dǎo)，她只是如實(shí)說明家事，并沒有想取代孫氏而主持家政的想法；第三，賈氏或來自名門家族，以賈氏為正嫡符合鐘家家族身份與利益。
鐘繇因?yàn)閷檺蹚埵希x棄孫氏。這事在當(dāng)時不算小事，便被魏文帝曹丕母親卞太后得知。卞太后感到不滿，找到曹丕訴說。曹丕便下詔，讓鐘繇恢復(fù)孫氏的身份。鐘繇得到詔書很生氣，想飲下毒酒，不成功，然后吃椒，使自己無法說話，曹丕見鐘繇反應(yīng)強(qiáng)烈，無奈停止詔令。最終，依然以賈氏為正嫡。
之后，鐘會又寫《母夫人張氏傳》的續(xù)作。
正文一：夫人性矜嚴(yán)，明于教訓(xùn)。會雖童稚，勤見規(guī)誨。年四歲授《孝經(jīng)》，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十歲誦《尚書》，十一誦《易》，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誦《周禮》、《禮記》，十四誦成侯《易記》，十五使入太學(xué)，問四方奇文異訓(xùn)。謂會曰：「學(xué)猥則倦，倦則意怠。吾懼汝之意怠，故以漸訓(xùn)汝。」今可以獨(dú)學(xué)矣，雅好書籍，涉歷眾書，特好《易》、《老子》。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每使會反覆讀之，曰：「《易》三百馀爻，仲尼特說此者，以謙恭慎密，樞機(jī)之發(fā)，行已至要，榮身所由故也。順?biāo)剐g(shù)以往，足為君子矣?！拐及四?，會為尚書郎。夫人執(zhí)會手而誨之曰：「汝弱冠見敘，人情不能不自足，則損在其中矣。勉思其戒?！?p> 通俗意思為：我的母親，成侯鐘繇的夫人，性格矜持嚴(yán)肅，對教育很嚴(yán)厲。我鐘會還年幼時，已常被教誨。四歲教授《孝經(jīng)》，七歲誦讀《論語》，八歲誦讀《詩經(jīng)》，十歲誦讀《尚書》，十一歲誦讀《易經(jīng)》，十二歲誦讀《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歲誦讀《周禮》、《禮記》，十四歲誦讀成侯《易記》，十五歲入太學(xué)，閱讀天下的奇文異訓(xùn)。她對我說：“學(xué)習(xí)感到煩躁就會疲倦，疲倦就會產(chǎn)生懶惰之心，我擔(dān)心你會懶惰，所以看到苗頭時便會提醒你?！爆F(xiàn)在我可以獨(dú)立學(xué)習(xí)了，我愛好書籍，涉及眾書，特別喜好《易經(jīng)》、《老子》，每次讀《易經(jīng)》到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時，她都會叫我反復(fù)閱讀，說《易經(jīng)》三百余爻，孔子特說此一爻，因?yàn)檫@一爻是謙恭甚密，是言行的關(guān)鍵，是保護(hù)自己的至關(guān)重要點(diǎn)，遵循這個謙恭甚密之道而行之，足以當(dāng)君子！曹魏正始八年（公元247年），我鐘會成為尚書郎。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你二十歲被授予官職，人情世故不能不自行加強(qiáng)學(xué)習(xí)，使其充實(shí)，若不通暢會造成損失，希望你多思考、慎戒?！?p> 正文二：是時大將軍曹爽專朝政，日縱酒沈醉，會兄侍中毓宴還，言其事。夫人曰：「樂則樂矣，然難久也。居上不驕，制節(jié)謹(jǐn)度，然后乃無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長守富貴之道?！辜纹皆?，車駕朝高平陵，會為中書郎從行。相國宣文侯始舉兵，眾人恐懼，而夫人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衛(wèi)、夏侯和等家皆怪，問夫人：「一子在危難之中，何能無憂？」答曰：「大將軍奢僭無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義不危國，必為大將軍舉耳。吾兒在帝側(cè)何憂？聞且出兵，無他重器，其勢必不久戰(zhàn)?！构缙溲?，一時稱明。會歷機(jī)密十余年，頗豫政謀。夫人謂曰：「昔范氏少子為趙簡子設(shè)代邾之計，事從民悅，可謂功矣。然其母以為乘偽作詐，末業(yè)鄙事，必不能久。其識本深遠(yuǎn)，非近人所言。吾常樂其為人。汝居心正，吾知免矣，但當(dāng)修所志，以輔益時化，不忝先人耳?！钩Ｑ裕骸溉苏l能皆體自然，但力行不倦，抑亦其次。雖接鄙賊，必以言信，取與之間，分畫分明?！够騿柎藷o乃小乎。答曰：「君子之行，皆積小以致高大。若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大者，吾所不好?！箷杂仔?，衣不過青紺，親營家事，自知恭檢。然見得思義，臨財必讓。會前后賜錢帛數(shù)百萬計，悉送供公家之用，一無所取。
通俗意思為：當(dāng)時大將軍曹爽專權(quán)朝政，每日縱酒沉醉，我的兄長侍中鐘毓參加宴會后回家，跟家人說起此事。母親她說：“做快樂的事自然是很快樂，然而難以長久。居于高位而不驕傲，做事節(jié)制謹(jǐn)慎，才會避免危險禍害。如今奢侈和僭越成這個樣子，便不是長久保持富貴的方法?！辈芪杭纹皆辏ü?49年），皇帝到高平陵祭拜，鐘會以中書郎身份隨從。相國司馬懿起兵，眾人都感到恐懼，而母親像往常一樣言行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衛(wèi)瓘、夏侯和等人都覺得奇怪，問我母親：“你的兒子在危險之中，你怎么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母親回答說：“大將軍曹爽奢侈僭越無度，我常懷疑他會因此不平安。太傅司馬懿從道義上不會危及皇帝，他必然是因大將軍曹爽而舉兵。而我的兒子在皇帝身邊，又有什么可憂的呢？我聽說這次出兵，并沒有帶攻城拔寨的重武器，看著形勢，不會打持久戰(zhàn)。”果然事情發(fā)展如母親所料，一時間眾人都稱贊她的明智。鐘會我歷任機(jī)密要職十幾年，比較擅長于政治謀略，我母親對我說：“昔日范氏的小兒子為趙簡子設(shè)征伐邾之計，做事讓百姓高興，可以說是有功勞的。然而他的母親認(rèn)為他虛偽欺詐，不注重民事，必定不會長久。她的見識本來深遠(yuǎn)，不是近代人所說的那樣，我常常喜歡她的為人。你的心態(tài)要端正，我知道你能勉勵自己，修志輔益，不要辱沒先人呢。”她又經(jīng)常說：“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完全順其自然，但只要你努力做事不倦怠，抑制自己的缺點(diǎn)，即使不出眾，也能以信義服人。取和舍之間，一定要明智?！庇腥藛査骸斑@都是一些很小的作為啊?！彼卮鹫f：“君子的行為，都是積小而至大，如果因?yàn)樾∩茮]多大作用而不做，這便是小人才會做的事啊。大家都仰慕快速做成大事的人，但我并不喜歡?！痹阽姇易杂讜r起，她便著裝樸素，親自料理家務(wù)，非常恭順節(jié)儉。凡是所得，必然考慮是否合乎道義，凡是獲得財物必然先讓與他人。鐘會我先后獲得的賞錢布帛累積達(dá)到百萬之多，全都送給公家用了，我沒有一點(diǎn)保留。
正文三：年五十有九，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天子有手詔，命大將軍高都侯厚加賵贈，喪事無巨細(xì)，一皆供給。議者以為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所謂外命婦也。依《春秋》成風(fēng)定姒之義，宜崇典禮，不得總稱妾名。于是稱成侯命婦。殯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禮也。
通俗意思為：母親成侯張夫人年紀(jì)在五十九歲時，于曹魏甘露二年二月（公元257年）病逝。在下葬那天，皇帝親手寫下詔書，命令大將軍高都侯司馬昭厚加贈賜，治喪事無巨細(xì)，全部支出由公家提供。朝議者認(rèn)為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子小妾，就稱張夫人為朝廷外的誥命夫人。按照《春秋》的‘成風(fēng)’、‘定姒’的大義，應(yīng)該崇尚舊典禮制，不能統(tǒng)稱她為妾，于是就稱她為成侯誥命夫人。殯葬的事，取自于古制，符合禮制。
在母親張氏去世后，鐘會于家中守孝。
清明，鐘氏全家，來到廟庭祭奠。
祭拜后，看著父母石碑，鐘毓道：“父母大人皆離家而去，家族之未來全靠你我兄弟?！?p> 鐘會同看石碑，道：“父親受三代君主器重，去世后配享武帝廟庭，謚號‘成’。母親也常受稱贊，去世后被天子賜為誥命夫人，我鐘氏一門可謂受國家之厚恩！”
鐘毓道：“是也，所以你我兄弟一定要盡忠報答國家。向西御蜀，向東平叛，京師輔佐，安定四方，不可有片刻之怠慢?！?p> 鐘會面朝東面，道：“王凌與毌丘儉被殺后，征東大將軍諸葛公休坐鎮(zhèn)淮南。我聽說他深得淮南民心，又對司馬大都督掌權(quán)有所不滿，我擔(dān)心將來淮南還將發(fā)生變故。而如今我在家中守孝，還望兄長提醒大都督?！?p> 鐘毓看著他，道：“你所說之事，大都督早有防備，便由天子下詔，命諸葛誕入朝任職司空?！?p> 鐘會聽后大驚，看著他道：“有這事，此事何時所發(fā)生？”
鐘毓道：“就在前幾日?！?p> 鐘會道：“壞了，這么做并非最好之謀略，諸葛公休得到任命是一定不會赴京師任職，若是如此，或許變故即將來臨?！?p> 鐘毓疑惑道：“有這么嚴(yán)重？”
鐘會道：“非常嚴(yán)重，我不能再留家中，需馬上去見大都督?！?p> 鐘毓道：“此時去見？”
鐘會道：“對，你我騎馬一同前去。”還沒等鐘毓反應(yīng)過來，鐘會已騎上馬，率先奔去。
不久，鐘會到達(dá)司馬昭大將軍府。
話說在曹魏甘露元年（公元257年），此時的司馬昭，官職包括大將軍，加侍中，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晉封高都公，封地方七百里，加九錫，假斧鉞，再加大都督職銜，又加賜黃鉞，允許‘奏事不名’，擁有獨(dú)立的大將軍府，自選僚屬處理府中事務(wù)。可以說司馬昭此時是魏國的絕對權(quán)臣。
因?yàn)殓娂液退抉R家一直關(guān)系親密，得知鐘會要見自己，司馬昭馬上同意，與其相見。
兩人相見，鐘會道：“大都督?！?p> 司馬昭道：“士季，沒在家中守孝，定有急事告之?！?p> 鐘會道：“是也，我聽兄長說，朝廷調(diào)征東大將軍諸葛公休入朝任職司空，可有此事?！?p> 司馬昭一聽是這事，微笑道：“確有此事，這是我與賈長史等人商議后所決定，陛下已下詔，任命已下發(fā)?！?p> 賈充走來，道：“士季，因?yàn)槟阍诩抑惺匦ⅲ源耸聸]與你商議，你兄長已知。”
鐘會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大都督，此事能否再議?！?p> 司馬昭聽后看了眼賈充，于是道：“士季，幾日前任命已發(fā)，不能再議?！?p> 鐘會道：“若是這樣，我敢斷言諸葛公休不會赴京任職?！?p> 司馬昭驚訝，道：“諸葛公休敢不從詔令？”
這時鐘毓姍姍來遲。
賈充道：“諸葛誕不從詔令就是反抗朝廷，他有這膽量乎？”
鐘會道：“當(dāng)詔書到達(dá)淮南，或許就在五月，情況就會明朗，大都督要做好情況有變之準(zhǔn)備?！?p> 司馬昭問道：“你是說諸葛公休會反叛？”
鐘會堅定道：“絕對有可能?！?p> 司馬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所謂有備而無患，提前準(zhǔn)備也好。我倒要看看，這個諸葛公休到底有沒有這個膽量。士季、稚叔，你二人也提前做準(zhǔn)備?！?p> 鐘會、鐘毓皆道：“遵命！”
鐘會母親去世，鐘會寫下長篇《母夫人張氏傳》來介紹母親張氏之生平與對自己的教誨。
當(dāng)鐘會在家中守孝時，一道詔書發(fā)往淮南，這或?qū)㈩A(yù)示著新的危機(jī)即將到來。那么之后又將發(fā)生哪些事，請看下一章：精練策數(shù)比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