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吸氧?”
“哮喘?!备鹜┯纸o鐘祁倒了杯溫水,遞給他的時候笑了笑,“入秋了,發(fā)作比較頻繁,干脆住在醫(yī)院,每天吸點氧,也不那么難受了。”
“他沒上學嗎?”
“明年上初中,也得根據(jù)他的身體健康情況來呀?!备鹜┥钗豢跉猓跋M茼樌?。”
鐘祁沒再說話,他靜靜躺在葛喬的床上,抬頭看淡藍色的天花板。
昨天下午和兒子鬧了不愉快,晚上也沒及時處理,今天一大早又不見孩子蹤影,祁文竹有些著急。
自從步入四十五歲,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她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可以只集中注意力為自己的目標而努力,丈夫的早出晚歸,孩子的冷漠疏離,她開始后悔年輕時只專注于事業(yè)而忽略了家庭。可就算讓她再重新選擇,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她始終是她自己。做過的實驗,發(fā)表過的論文,這些都是她本人的成果??捎辛撕⒆右院竽亍?p> 祁文竹知道自己可能已經(jīng)到了更年期階段,盡管自己的前半生幾乎都在和心理類書籍為伴,可事情真正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她卻無法完全規(guī)避所有風險。
明知道自己太過緊張焦慮,甚至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她還是無法控制。
祁文竹多次去各大學校做過講座,也經(jīng)常給家長提意見說要給孩子足夠的空間,可輪到她自己時,她還是打開了手機定位系統(tǒng),找到了孩子的具體位置。手機定位是在給鐘祁買好手機當天關聯(lián)的,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店里進來了一個之前沒打過照面的人,葛桐媽媽愣了一眼,連忙問對方需要什么。很熟悉的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祁文竹隨便點了個甜點,試探地問道:“請問你是葛桐的家長嗎?”
“欸?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有些面熟。”祁文竹溫和地笑著。
“是嗎?可能我是大眾臉吧?!?p> “你初中是不是在十二中上的,6班。”祁文竹慢慢說道。
葛桐媽媽收拾盤子的手頓住了,她緩緩抬頭,仔細看這個女人,有些恍惚。
“林蘭艷,我們當過同桌,你還記得我嗎?”
林蘭艷,好久沒人直呼她的名字了。
“班長!”林蘭艷瞬間紅了眼眶,她脫下圍裙,跌跌撞撞朝門口的人走去。
“我就說嘛,剛剛你一進來我就看著你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來了?!?p> 祁文竹看著對方,“只做了一年同桌,忘記了也正常。”
林蘭艷初二上學期就輟學回家了,因為家里供不起六個孩子,只好讓年齡最大的女兒去學一門以后能養(yǎng)活自己的手藝。
“我當時不是沒條件上學嘛,幸虧學了做蛋糕,你看,這不還開了家小店?!绷痔m艷滿足地看著滿玻璃柜的成果,是她一大早起來做的小蛋糕。
“我記得你想過想學做蛋糕,當時我以為你在開玩笑?!?p> 林蘭艷笑了笑,又上下看了看祁文竹的裝扮,和整日在店里忙碌的自己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你呢?我記得當時你說你想當心理醫(yī)生來著。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太神了,我連心理疾病都不知道是什么,還以為那些人是神經(jīng)病呢?!绷痔m艷停住,覺得自己有可能說錯了話,小心看了眼對方的反應。
“我現(xiàn)在在四中當心理老師。”祁文竹笑了笑。
“四中?我閨女就在那上學,哦,就是葛桐呀,你肯定認識她!”林蘭艷聽見四中立馬興奮起來,“有不少四中的孩子來我這里買蛋糕呢!”
來這里的目的還沒說出口,葛桐就從樓上下來了。
“老師?”葛桐看見來人后有些驚訝。
祁文竹點點頭,“鐘祁在這里嗎?”
“在,您怎么知道?”葛桐回頭看了眼樓上,有些疑惑。
“誒!瞧我這腦子。鐘祁鐘祁,你又姓祁,小鐘是你兒子吧?!?p> 聽見媽媽這樣說,葛桐睜大了眼睛。
“嗯,時候不早了我叫他回去吃午飯?!逼钗闹癖M量說得平淡些。
“小鐘早上發(fā)燒了,已經(jīng)吃過藥睡下了,要不今天中午在這里吃吧?你也一起呀!”林蘭艷又開始系上圍裙忙活,“我炒幾個熱菜?!?p> “不用了阿姨,我回家吃吧?!辩娖钚褋戆l(fā)現(xiàn)房間沒人,也從樓上下來。剛下樓梯就聽見自己媽媽來了,他不想麻煩再葛桐媽媽做飯了。
“嗯,不麻煩你們了,謝謝你們照顧鐘祁。”
母子沒有過多交流,兩個人一前一后離開了。
葛桐沒想那么多,倒是對媽媽和心理老師的關系有些好奇。
“你們認識嗎?”
“老同學,她是我們班班長,我和她做了一年多同桌呢。”林蘭艷開始回憶過去,嘴里喃喃道,“唉,讀書真好呀,要是我當年繼續(xù)……”
葛桐嘴里塞了個點心,沒聽清,“媽你剛才說啥?”
“沒啥沒啥?!绷痔m艷收起落寞的神態(tài),她早已經(jīng)不是小女孩了,人到中年,還是實際點為好?!皩α耍衣犓f她是你們學校心理老師,你怎么認識她的?你們學校有這門課嗎?”
那口點心在葛桐嗓子里緩慢下滑,葛桐咳了一聲趕快接了杯水喝,“對啊,我們學校一周一節(jié)心理健康課,她教過我們。”
“哦,那不錯,現(xiàn)在小孩學習壓力太大了,上上這種課是好的?!?p> 葛桐又接了杯水,看著水慢慢溢出杯外。
“誒!水灑了!”葛桐媽媽喊著失神的女兒。
葛桐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朝媽媽笑了笑。
車里異常安靜。
祁文竹通過后視鏡看向坐在后面的孩子,那樣倔強,性格完全貼合自己。
“你發(fā)燒了?”祁文竹先開口,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會心軟,不會讓她的話落在地上。
“嗯?!?p> “現(xiàn)在怎么樣了,需要去醫(yī)院嗎?”
“不用。”
祁文竹擔心地看了兒子一眼,等紅綠燈時給保姆發(fā)了條短息,讓她準備藥箱。
“昨晚我考慮過了,沒提前告訴你安排你出國的事情是我們不對。”
鐘祁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笑了。
“提不提前告訴我有關系嗎?你們安排的事情我有不去做的權利嗎?”
“你要知道父母都是為你好?!逼钗闹耖_始苦口婆心,她給過許多叛逆期孩子的父母們幫助,卻不知為什么和自己的孩子溝通這么難。
鐘祁不想再說什么。
“你不愿出國的原因,是因為葛桐嗎?”
沒等來兒子的回應,祁文竹心里一冷,嘆了口氣。
“那時她哭著跑來咨詢室找我,說自己壓力太大,不想上學了?!逼钗闹窕貞浿翘欤爱敃r我勸了她幾句,她也很聽話,不一會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p> “其實她們倆很像……”
鐘祁握緊了拳頭。
“鐘祁,你還記得媽媽當時為什么給你辦理轉學嗎?”祁文竹打開車載音響,隨便放了首歌。
“你太容易被別人影響了,總是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身為一個母親,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這樣?!逼钗闹裰讣馇么蛑较虮P,“而且,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歡嗎?你喜歡的到底是葛桐,還是只是在通過她來彌補別人呢?”
一針見血。
這的確是鐘祁也沒弄清楚的問題。
他想起來與葛桐的第一次見面,那么相似的眉眼,讓他有一瞬間恍惚。
“葛桐在去年就來心理咨詢室找過我,她抑郁很久了?!逼钗闹裢nD了一下,身為心理老師她應該保護學生的隱私,可有些事情她必須得讓鐘祁知道。
“最好不要再給她外界的刺激,她的壓力已經(jīng)夠大了。”
“媽媽知道你很善良,可是你不應該因為她打亂了自己的節(jié)奏,你說是嗎?”祁文竹渴望打動孩子,她的孩子是她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理應有更好的未來。
“她的事情媽媽會盡力幫忙解決,你不要再和她有過多聯(lián)系了好嗎?”
兩人目光在后視鏡里匯聚,鐘祁避開視線,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