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城池,入眼便是深灰色的地磚鋪就的道路,兩旁各有一排低矮的房舍,直接延伸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之外。
左邊和右邊是對稱的。
這條大街,大概就正好是整座城池的中軸線吧。
跟一般的城池相差倒是不大,城門邊,聚攏著一些攤販,招待著來來往往的“人”。
這些人,全都是紙片,薄薄的紙片,但是能動。紙片上有各種線條和色彩,正好呈現(xiàn)出一個人的樣子,衣物、飾品、各類小玩意,應(yīng)有盡有。
他們似乎就是人。
大概吧。
“小兄弟,馓子來一份吧?”有小販對林染招手。
林染便看向他。
他當(dāng)然也是紙片人,個子不高,看上去也比較瘦小。周圍的小攤上總或多或少有些人,唯獨他的攤子偏偏一個客人也沒有。
他的攤子占地不大,不過桌椅都有。攏共兩張桌子,方桌,不大,約莫兩尺見方而已。桌子也不高,高也就一尺多一點的樣子,桌子的地面都有小凳子,就更低矮了。因為占地不大的緣故,所以也顯得特別的擁擠。
“馓子正宗嗎?”林染就近坐下,笑問。
“小兄弟這話說得。”小販臉上的線條與色彩發(fā)生變化,儼然是一個人露出了別扭的恭維表情,只是因為過于別扭,所以格外的不好看。
他就像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忽然要他學(xué)習(xí)察言觀色,并將性格往八面玲瓏靠過去。這讓漢子為難得一臉苦相,卻又得堆起笑,于是更讓人看不下去。
“在彩霞城啊,我家的馓子是這個!”紙人漢子那紙片式的手驕傲地豎起了大拇指。
“那我有口福了?!绷秩镜溃跋葋硪环輫L嘗,要是確實不錯的話,你這里有多少我就都要了?!?p> “哎,好。”紙片漢字的臉上很快堆起一個笑容。
在這里,好像除了人是紙片之外,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正常的。
入城用的是銅板,路邊小攤的桌子凳子,弄拿手吃食的工具,還有低矮的房舍,深灰的地磚,高大的城墻,各式建筑……
林染不過走神了才片刻而已,那紙片漢子便端來了一份馓子。
剛從熱油里撈出來的馓子還滴著油,油滴到盤子里,卻顯得更誘人。
油炸的馓子色澤黃亮,層疊陳列,輕巧美觀。林染取了一雙筷子,夾斷一截,送入口中。
咸淡適中,入口酥脆,確實是佳品。
林染以前其實不太愛吃馓子,主要是因為畢竟是修行之人,對于口腹之欲本來就不是太當(dāng)一回事的。不過曾經(jīng)肖明心有一次下山,帶了幾份馓子回山。
呼啦呼啦竟然意外的特別喜歡這個。
后來呼啦呼啦死了,林染就再也沒吃過馓子。
再后來呼啦呼啦復(fù)活,林染還特意找過肖明心,想讓她幫忙再帶幾份馓子回山??蓮男っ餍哪锹犝f,山下啟芽關(guān)唯一一個賣馓子的攤子,前兩年就沒了。聽說是攤主染了急病,沒多久就去世了。
對此,林染其實挺遺憾的。
后來各種事情不算少,也再不曾遇到過賣馓子的攤位,倒也再也沒有惦記。
直到現(xiàn)在,些許往事就像是咬了鉤的魚,傳來動靜。
只是可惜,上次回山,從洛一一和霍淳那里聽說,呼啦呼啦不見了。
按捺住焦躁的心,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完了所有一切,林染當(dāng)時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還會回來的。林染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相信的。
后來林染也特意抽空去了一趟方寸洞天,在老杏樹那里得知,呼啦呼啦這次是正處在蛻變成山?;ㄉ竦年P(guān)鍵時期,讓林染不必?fù)?dān)心,也無需去找。
轉(zhuǎn)眼,就到了現(xiàn)在了。
也不知道呼啦呼啦的蛻變已經(jīng)進(jìn)行到什么程度了……
林染一連吃了兩份。
馓子是油炸品,所以很飽腹,甚至很油膩。
“正宗!”林染給了紙片漢子一個大拇指。
紙片漢子頓時就笑起來,嘴巴咧得好大,神色間頗為自得。
“這么好吃的馓子,生意怎么會這么差?”林染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掏錢結(jié)賬的時候問了句。
聽到林染的疑惑,紙片漢子嘆息一聲。
“小兄弟是城外的人,所以對于這座彩霞城應(yīng)該了解不多吧?”反正沒有生意,紙片漢子便與林染聊了起來。
“在城外,對彩霞城的評價,主要只是一個兇險?!绷秩窘釉挕?p> “兇險嗎?也算吧。”紙片漢子一愣,隨后又點頭。
“彩霞城,是一座補(bǔ)天城?!奔埰瑵h子解釋道。
“補(bǔ)天城?”
“嗯,補(bǔ)天城。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就算是彩霞城的城主府都找不到相應(yīng)的記載??傊?,有一天,天幕破碎了。”
“后來因為天幕破碎一事,導(dǎo)致了很多事的發(fā)展都超過了原本的預(yù)估。于是天幕不可不補(bǔ),再于是就有了彩霞城?!?p> “彩霞城,補(bǔ)天城。”林染果然沒有動,隱隱間,似乎有什么線索,正在將很多事情串聯(lián)起來。
這些事情單獨拎出來可能并不顯眼,但這些個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各個碎片都被集中在一起的時候,用拼圖的手法重新進(jìn)行梳理,往往就有機(jī)會得到一個驚喜。
特別的驚喜。
林染有話想說,又莫名的都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結(jié)果就是明明有話卻根本說不出口。
“猜到了?”紙片漢子看到了林染神色間的變化,只是笑問。
“嗯?!绷秩军c點頭,這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
“不妨說說,我看看你都猜對了哪些?”紙片漢子道。
“既然彩霞城又被稱為補(bǔ)天城,那么補(bǔ)天總需要相應(yīng)的工具吧?比如說,你們?!绷秩狙酆敢狻?p> “沒錯,當(dāng)然是需要工具的,而且就是我們。你剛才不是還奇怪這里怎么連一個客人都沒有嗎?其實以前還是有很多人來的,只是不久前我剛被選做了下一次補(bǔ)天的犧牲品。而按照彩霞城的規(guī)矩,所有被選中成為幾天的祭品的人,是不會有人靠近的。怎么說呢?晦氣?!?p> 紙片漢子眼神飄忽,且又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無可奈何。
“所以所有人都躲我,好像一旦與我走得太近,就會沾染上或多或少的霉運(yùn),大概下一次被選中要做出犧牲的,就會是他們了?!闭f到這里,紙片漢子又嘆了一口氣,然后便進(jìn)入了靜默的狀態(tài)。
“只有這一種辦法嗎?就不能一勞永逸嗎?”林染終究忍不住問。
“一勞永逸?如果有這種辦法,當(dāng)初那位大人又何必設(shè)下一座彩霞城呢?”紙片漢子連連搖頭。
其實,最希望能一勞永逸的,不就是他嗎?如果有辦法的話,如果可以從此結(jié)束這屬于整座彩霞城的可悲命運(yùn),似乎就這樣犧牲掉自己,也沒什么難以接受的。
反正……他的牽掛又不多。
唔,也許不多吧。
妻子,孩子,全彩霞城最正宗的制作馓子的手藝。
倒是有一個剛收下還不到半個月的弟子,但制作馓子的手藝,他才剛學(xué)了個皮毛而已啊。想要做出最正宗最好吃的馓子,可不是那種程度就能做到的。
事實上,他還打算把這份手藝傳給自己的孩子的。
雖然孩子是丫頭,不過學(xué)了這門手藝,以后可以拿來再傳給小外孫嘛。
小外孫……也可能是小外孫女……
這樣一來,似乎牽掛就不少了啊。
紙片漢子閉上了眼睛,他的胸口,心臟部位忽然發(fā)出了亮光。
接著,這紙片漢子便真的成了紙片,風(fēng)一吹而已,就把他給吹得上了天。
幾番連續(xù)翻轉(zhuǎn),時上時下,像是抗?fàn)幉贿^命運(yùn)卻又并不甘心于就這樣認(rèn)命。
林染目送紙片漢子升上天空,直到肉眼幾乎不可見。
然后,一道光猛然亮起,從地面竄往天空!
林染一手持劍,以劍為牽引,直上云霄!
看到了,看到那紙片漢子了。
林染將紙片漢子抓住,往更高處瞥了一眼,便將紙片漢子帶回了彩霞城。
回到攤子,紙片漢子幽幽轉(zhuǎn)醒。
此時周圍已站滿了人。
多是對林染和紙片漢子本人指指點點的。
“不是要去補(bǔ)天嗎?剛才都上天了啊,怎么又回來了?”
“是那個外城人飛上天把他帶回來的?!?p> “外城人,又是外城人,外城人惹出的禍?zhǔn)逻€少嗎?他是外城人,他隨心所欲做了事情后說走就走,他哪里會管我們彩霞城人的死活?”
看得出來,彩霞城的眾多紙片人對林染很有意見。
“醒了?”林染對醒過來的紙片漢子笑道。
“小兄弟,你……”紙片漢子怔怔的看著林染,終究是沒有立場說什么。
“您的馓子我很喜歡,錯過了您,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機(jī)會碰到這么好的馓子了,所以我要買一萬份,方便嗎?”林染道。
“什……什么?一萬,一萬份?”紙片漢子瞪圓了眼,完全平面的眼此時瞪起來,顯得特別圓。
一般人可沒機(jī)會看到這樣的異事。
“您慢慢做,這是定金。”林染取出一錠金子,分量很足,甚至足到了直接結(jié)賬那一萬份馓子都還綽綽有余的地步。但林染就這么不上心地放在了桌子上,“一萬份馓子做起來應(yīng)該很需要耗費一段時間的,這段時間里,我正好去做點別的事情。我肯定還會回來的,不出意外的話,我應(yīng)該很快就能回來?!?p> 話音落下,又是一道光突兀亮起,直上云霄!
再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