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陰張氏族人聽訓(xùn)”只見祠堂上長輩肅穆說著,慕梓燁看那人似已過大衍之年,聲音卻雄渾高昂。
“平陰張氏兒孫張九江,夫人張慕氏謹聽家祖教誨”小王爵帶著慕梓燁跪在祠堂中央行禮。慕梓燁跪下才發(fā)現(xiàn)平陰王府的蒲墊極薄,用料又粗糙,不僅硌得慌,涼氣更是直逼膝蓋。接過家訓(xùn)后,慕梓燁更是想直接暈過去,只見那家訓(xùn)足足有普通家訓(xùn)三倍之厚,這高門大戶真是有夠啰嗦的??尚聥D也不敢怠慢,接過后讀了起來“夫圣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張氏今所以復(fù)為此者,非敢軌物范世也,業(yè)已整齊門內(nèi),提撕子孫?!?p> “張氏乃將門世家,世代忠臣,不可低語褻瀆,以高聲,乃告天地”長輩發(fā)話,慕梓燁只好將聲音提高了幾個音量,本就沒休息好,果然是將門世家,剛嫁進來就打硬仗,只得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讀。
讀到“入帷幄之中,參廟堂之上,不能為主盡規(guī)以謀社稷,君子所恥也?!蹦借鳠畈桓彝O聛?,但用余光掃了一下小王爵,只見他雖然跪的板正,但已經(jīng)閉目養(yǎng)神了,這浪蕩子從小到大的家訓(xùn)果然白聽了?!叭缭诒镏畷r,構(gòu)扇反覆,縱橫說誘,不識存亡,強相扶戴,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誡之哉!誡之哉!”每每讀到要緊出,慕佳燁都會看看小王爵,小王爵當(dāng)然無所在意“非禮之地,君子所必遠也。爾來諸年少率多惑志容滿,沉湎忘返,立傾千金之產(chǎn),至殞七尺之軀。夫傾家猶可言也,殞軀不更可畏乎?張氏子弟自今以后,務(wù)思父母當(dāng)愛,慎勿溺情花柳之場,使人指為傾家蕩子,以貽父母憂?!?p> 一個小婢女站在門外,打斷了慕梓燁,說道“滋宗師,辰時已到”慕梓燁停了下來,只見那被喚作宗師的長輩說“明日復(fù)禮”
“是”還沒等慕梓燁說什么,小王爵就歡快的說著,一把拽起慕梓燁,朝著先前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謝,宗師訓(xùn)”慕梓燁被小王爵拽著,顧不得做禮,只好快速的謝了宗師。
祠堂里的宗師看著他們嘆了口氣。
不一會,就到了老夫人的房間,早飯已經(jīng)布置妥當(dāng)。正中坐著老夫人,老夫人左右兩邊各空著一個座位,側(cè)夫人隔了一個座位坐在右邊。小王爵自顧自地坐在了老夫人的左邊,慕梓燁站在門口,等著老夫人發(fā)話,老夫人見她站著,便說道“快過來坐吧”聽罷,慕梓燁走到側(cè)夫人的旁邊坐了下來。剛落座,就有小婢女來報“亓夫人身體不適,還請老夫人見”
“罷了,罷了,你們照顧好自己主子”老夫人擺了擺手,讓婢女下去,接著說“今天新婦入門第一日,可還習(xí)慣?”
“一切都好。謝,母親關(guān)懷”慕梓燁恭敬的說著,小王爵卻沒等老夫人動筷,就已經(jīng)吃上了。
“餓,宗師又嚴格,母親,祠堂太冷了,明日我不想去了”小王爵卻不搭理慕梓燁,直接拆了臺。
“渾說,明日我叫人多備點好的蒲團,大家快吃飯吧”老夫人說著,慕梓燁心里暗暗自喜,太好了,這樣明天能少受些罪??赊D(zhuǎn)念一想,小王爵閉目養(yǎng)神都覺得難受,一路上一語不發(fā),竟然都不問問她這個柔弱姑娘受不受得了祠堂的寒氣,心里又多了兩分苦澀。
“去年我聽訓(xùn)時,膝蓋都青腫了。幸虧少主早早備得上好的膏藥,十分受用,我屋里還有些,一會兒差人給妹妹送去?!眰?cè)夫人一邊說,邊用手輕輕的拍了下慕梓燁的胳膊,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羊肉放她碟里“你吃些熱物,發(fā)發(fā)汗也會松快不少”
“謝,側(cè)夫人”慕梓燁臉上擠出一個看起來十分真誠的笑容道謝,本就苦澀的心現(xiàn)在更是五味雜陳。
這親事果然是老夫人一手安排的,少主不愿意可也沒反對,但他確確實實對自己毫無憐愛。即使他對舞樓楚館的女子都有照拂,也不代表他就應(yīng)該心疼小門小戶的自己。只是她不解,即使不滿意正夫人,那側(cè)夫人也是燕門貴女,為何要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兒做庶夫人,況且看側(cè)夫人在母親面前也頗為放肆,想必也是受母親疼愛的。
這早飯吃的慕梓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吃完飯還要去正夫人房里請安聽訓(xùn),不情愿也只能多吃點。早飯后,老夫人分了幾個婢女給她,又要留側(cè)夫人多說會兒話,小王爵自然也是留下,慕梓燁只得自己帶著婢女往正夫人房里走去。出了老夫人的門,聽見里面其樂融融,讓她感覺自己與這些婢女也無分別,好似外人徒擔(dān)著夫人的名銜罷了。早飯前叫香玉去房里取來準(zhǔn)備好給正夫人的禮,香玉也遲遲不來,她只好慢慢的在院子里晃悠,也仔細觀賞一下老夫人的花藝。過了別院,終于見到香玉,只見她氣喘吁吁的說“這王府太大,自己險些迷路了”慕梓燁不想責(zé)怪她,可老夫人分的婢女還在,若是不責(zé)備也立不了規(guī)矩就分說了香玉兩句。然后叫婢女們自行回屋,自己與香玉去找正夫人。
一進門就看見正夫人在院里作畫,完全沒有身體不適的樣子。
“你來了”正夫人看了一下她,平靜的淡淡一句,不歡喜不嫉妒更是不在乎的語氣。
慕梓燁行禮,并恭敬的說“王爵夫人,安”走進了些,才細細看清正夫人,只見正夫人穿著素雅,單梳圓髻,不飾珠寶,眉梢眼角都分外秀氣,肌理更是細膩,骨均肉勻藏著幾分婀娜,真乃是芙蓉面,即使是慕佳燁也差了幾分,更不必說那脂粉堆起的側(cè)夫人。
正夫人淡淡的笑了笑,氣若幽蘭,含辭半吐“新婦入門,本要在我這里聽訓(xùn)兩日,只是府里的情況想必你也了解一些,我自入門便少問家事。能說的不過是些閨閣里常聽的女訓(xùn),所以能免則免了吧,少主體諒,別院本就不拘規(guī)矩俗禮?!?p> “謝正夫人訓(xùn)”慕梓燁見她倒像是實在不和人爭與的,不似那側(cè)夫人八面玲瓏,想也是個落在這高墻深院的可憐人,更怕這會是自己的未來?!斑@是娘家?guī)淼谋《Y,夫人莫嫌棄”
“你客氣了”正夫人依然淡淡的說著,并讓小婢女接過禮?!皼]什么事回去休息休息吧,想必早上在祠堂也是挺累了”
慕梓燁掃了一眼見正夫人在臨摹廬山圖,這廬山圖乍看畫面簡單,細讀又極為復(fù)雜。正夫人濃淡干濕粗細各不相同的筆觸,勾勒動勢不一的三座主峰,比原作更多了些蕭索蒼冷,畫的是山,似乎也是她蒼涼的內(nèi)心。
回到房里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側(cè)夫人的婢女便來請她前去一敘,只——好——前——去。
還沒進到她那院子里就見側(cè)夫人出來迎接,明明不熟,昨日敬茶還駁了她的禮,她卻渾然不在意,也對,有什么比小王爵的寵愛更讓人內(nèi)心豐盈的呢。側(cè)夫人親切的挽著她“我就知道你在她那院里待不久,給你準(zhǔn)備了不少好東西,快來看看”
慕梓燁只得跟著她走,笑了笑說“謝,側(cè)夫人”環(huán)視四周,側(cè)夫人的院里停落著不少鳥兒,有些她分不出是什么鳥,只覺得顏色鮮麗,好似愛打扮的側(cè)夫人一般。地上還散落了小麥,想是給那些野鳥兒準(zhǔn)備的?!吧榔蹰?,與子成說。生死契闊,與子成說”院子里鸚鵡看見有人來了就聒噪的叫著。側(cè)夫人對慕梓燁說“這是少主送我的鸚鵡,本來還有一句,可這鳥笨,少主送來時學(xué)不會,我調(diào)教了許久也還不會,不似我閨閣時養(yǎng)的八哥,能背誦一首絕句”慕梓燁看著側(cè)夫人的神情,不知為何心里竟然也有一絲羨慕小王爵對她的感情?!皞?cè)夫人玲瓏,養(yǎng)的鳥自是最好的”
走進屋子,只見桌子上擺了幾樣小東西。側(cè)夫人如數(shù)家珍的跟她說“這是我娘家?guī)淼闹榇?,這手藝是我們那里獨有的,你看這蝴蝶是不是栩栩如生?”
慕梓燁瞧了瞧,她對首飾珠寶向來不熱衷,也沒見過太多的好東西,可這對發(fā)釵光彩熠熠,顏色亮麗,真好似一只蝴蝶趴在那里。答到“是,華麗而不俗”
“還有這個翡翠蓮子雕件,這是小王爵新婚當(dāng)晚送我的定情之物,寓意連連得子,多子多福,你看水頭多好,雕的多精致啊。只是我沒福,許久也沒動靜,自己都不指望了,只是怕辜負了小王爵的美意?,F(xiàn)在我將這些一并送給你,希望你能早日為小王爵開枝散葉,一解平陰王府無后之憂”側(cè)夫人說著,慕梓燁看她十分真誠,心里也惻隱了幾分,側(cè)夫人恃寵而驕跋扈了些,可看來也是為夫家著想,真心愛慕小王爵。
“側(cè)夫人客氣,這些皆是你珍貴之物,我怎可奪愛,謝,側(cè)夫人”慕梓燁一語雙關(guān),既是拒絕這些厚禮,也告訴側(cè)夫人自己不會爭寵以致家宅不寧。
側(cè)夫人聽了慕梓燁的話,溫婉一笑“妹妹莫誤解我。我只為別院添了新夫人高興,從此也有個說話的人,這些東西無謂厚禮薄禮,是我的一份心意,沒有其他的意思”
慕梓燁想再推辭也不好,只得謝過收下。與側(cè)夫人告別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叫香玉把東西都收好,本想休息一下,可還沒安排老夫人分來的婢女,只能撐著安排了所有的婢女。一晃,就到下午了,準(zhǔn)備準(zhǔn)備又要去老夫人那里請安?!斑@一天,我就像個小陀螺,從早到晚不停轉(zhuǎn)”慕梓燁輕聲抱怨著,被香玉聽去笑了出來“夫人現(xiàn)在不似在娘家時了,整日讀書聽訓(xùn)即可。還是早早習(xí)慣才好,有了孩子才更像小陀螺呢”慕梓燁趕緊呵斥“不許胡說,院子里如今不是只有我們自己,萬分小心才是”香玉見狀趕忙正色“夫人放心,我定不給夫人惹麻煩”
慕梓燁帶著婢女來到老夫人這里,側(cè)夫人雖在,卻不見小王爵。落了坐,老夫人說到“開始用飯吧,不用等少主”晚飯后,又自己一人離開,聽著老夫人和側(cè)夫人婆媳其樂融融,月光將她的身影拉的更為瘦長,在高大的墻院下,好似天地之間只她一人,忍不住淚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回到院子里后,便吩咐婢女收拾好床鋪,準(zhǔn)備休息?!胺蛉瞬坏鹊刃⊥蹙衾??”香玉沒眼色的問著,畢竟早上還看到小王爵從夫人房里出來,她哪知道自己主子的苦楚。慕梓燁眨了眨眼,空洞的望著門外說到“不愿斜倚熏籠坐到明”香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準(zhǔn)備伺候主子卸妝梳洗。院門外來了一個下人求見,香玉叫婢女去看看什么情況,誰知婢女回來后支支吾吾的,說“少主命人來取走白天拿回來的翡翠雕件,還……還……”
“還什么呀,你倒是快說啊”香玉急著問。
“還說夫人想要什么差人告訴他便是,別自己去側(cè)夫人的屋子里討”婢女說完不敢看香玉更不敢看慕梓燁。這邊香玉已經(jīng)氣的臉都紅了,慕梓燁吩咐婢女取走雕件,拿給下人,又賞了點瑣碎銀兩給下人,讓他務(wù)必將東西完好無損的交到側(cè)夫人那里。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