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十二點三十六分五十三秒。
云塵回到了家里。
他開始坐在鞋柜前的椅子上脫鞋,屋里的鞋柜上面掛著一副畫,這副畫是梵高的《向日葵》。
這是云塵當(dāng)年為了保持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積極性掛上去的,聽說藝術(shù)品能陶冶情操,確實這幅畫激勵了云塵一段時間,但他還是很快就陷入了頹廢。
云塵回到家里,換好鞋之后,他就躺在了沙發(fā)上,沒有關(guān)燈,也沒有打開電視和手機,垃圾信息的接收對他毫無必要,他曾經(jīng)想過養(yǎng)一只貓,但他覺得和人交流都已經(jīng)這么累,和動物交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閉上了眼,像是休息,也是在想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這個大腦放空的時間也沒有持續(xù)多久,他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他去翻了翻冰箱,發(fā)現(xiàn)只剩下一罐可樂和一包意面,以及兩三個雞蛋,一點菜葉,和一些雜七雜八的醬料。
他把意面取了出來,然后開始燒開水,在沸騰的水里丟下面條,沒過多久又把面條給撈了起來,然后隨意的抹上一些醬料,就著可樂就開始吃起來,囫圇吞棗的把東西都吃下去之后,云塵就開始收拾碗筷,把碗筷沖洗干凈。
云塵不太打算今天晚上再做其他的事情,洗過澡之后,他就靠著床后的墻壁看了一會書,然后就拉好窗簾,沉沉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他也沒出門,只是在家里看那本沒看完的書,然后臨近中午的時候,快遞員來敲他的門,他當(dāng)時看書看得挺認(rèn)真的,還沒注意到有人敲門,直到快遞員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才去門口取了快遞。
把快遞取進(jìn)屋里,打開包裹,云塵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是一套服裝,一套橙黃色的大笨熊服裝,這是他本來想在夜晚的中心街上搞行為藝術(shù)的服裝,這套服裝是在他自殺前幾天準(zhǔn)備的,他想的是在死前,要給這個世界留一點特別的印象。
但最后因為自殺的后續(xù)處理方面斷的太快,他對這個世界的留戀感也逐漸消失,他也就沒顧得上這一套服裝,直接選擇在隔壁爛尾樓的天臺上準(zhǔn)備跳樓自殺了,他覺得自己要是摔個死無全尸,應(yīng)該也挺讓人印象深刻的。
云塵的自殺并不是和大多人一樣,是絕望堆積到一定程度,完全沒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才去自殺的,這種屬于大多數(shù)人的自殺,很多時候,是瞬間的,是情緒激動之下的產(chǎn)物,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走上天臺,卻不敢跳下去。
云塵不一樣,他的自殺是有預(yù)謀的,他為了讓自己能夠心安理得的自殺,他做了很多的準(zhǔn)備,他把自己的大部分財產(chǎn)都捐了出去,他沒有一勞永逸的將這些物資捐給某些慈善機構(gòu),他是一一的確認(rèn)自己所買的物資能夠到各個貧困山區(qū)。
他很多時候,甚至親歷親為的去捐贈,因為他覺得這個社會并沒有虧待自己,給予了自己很多的幫助,如果因為自己的死亡,把一些社會傾斜在自己身上的資源浪費掉,他會覺得靈魂應(yīng)該飄不起來,會有座山壓著自己。
還有就是關(guān)于朋友,他和能斷了關(guān)系的朋友都斷了聯(lián)系,他把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全部斬斷,離得近的,比如說工作單位的人,他就做點惡心的事情,讓人家討厭自己,這對于他很容易,無非就是損害一些其他人的利益而已。
離得遠(yuǎn)的,云塵就在一年前就跟他們?nèi)繑嗔寺?lián)系,至于朋友之外的家人,那更是不用考慮,云塵找遍自己的回憶,應(yīng)該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家人。
當(dāng)然還有無法回避的,關(guān)于他的女朋友的問題,云塵很小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觀察人心的變化,所以他在青春期的時候,比其他的男孩更能理解這些女人的心思,在別人還在苦哈哈的暗戀當(dāng)舔狗的時候,他身邊的女朋友已經(jīng)換了好幾茬。
他這次這個女朋友,應(yīng)該是和他在一起最久的了,如果說云塵不愛她,那也是謊話,兩個人在一起,總會產(chǎn)生一些東西,但是云塵在這段關(guān)系當(dāng)中,一直是一種抽離的狀態(tài),他對于愛情的苦難極力回避,他極力創(chuàng)造著一個美好的愛情。
當(dāng)然,再美好的愛情也有破碎的時候,為了讓那個女人忘記他,云塵采用了最決絕的方式。
他不僅什么煙酒都沾上了,還每天都出去亂搞,他極力的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廢物,一個頹廢的垃圾,表演這件事對于他來說,實在是信手拈來。
他把和他在一起四年的女友都騙過了,他的女友開始對他發(fā)脾氣,抱怨他變了,然后離家出走等等的威脅手段都用了,可是云塵還是在那條道路上一去不回頭,他一心求解脫,解脫亦證他解脫。
在云塵的刻意安排下,他的女友最終還是終究心灰意冷的和他分手了,他記得那一天她的心已死,他走入大道人流,路燈微暗,她的背影漆黑,與皎潔的月光融在一起。
分手之后,他就離去了,他走上了天臺,吹著涼風(fēng),望著繁華的城市。
在這一刻,他就已經(jīng)從社會學(xué)上完全死亡了。
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把自己從這個社會當(dāng)中刪除,他就是為了那一刻。
他從高樓上跳了下去,然后在他臉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他進(jìn)入了那個世界!
那個名為“自由制造”的神靈,創(chuàng)造的世界。
云塵覺得那個男人跟自己很像,都放棄了對于世界的希望,無論是因為什么,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是類似的。
他的心意在看到男人蘇醒的那一刻變得有些復(fù)雜,當(dāng)“祂”為他揭示了那個宏大世界的一角之后,他就沒那么想死了,他覺得無論如何,還是有意義的,他決定活著,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
那么多的新鮮世界在等待著他,他難得的覺得有些激動,他覺得生命的熾熱開始復(fù)歸他的軀體,他不再那么冰涼。
于是,他吃過晚飯之后,便帶著橙黃色的大笨熊服裝走到門口,剛準(zhǔn)備踏出門的時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去床邊的柜子里把他很久沒有彈過的吉他拿了出來,吉他上面落滿了灰,他仔細(xì)地把灰擦干凈,然后放好,背在身上,走出門去。
他走過小區(qū)下面明黃色的路燈,走過沒有什么人走的斑馬線,來到了中央街,他在公共廁所里把大笨熊服裝換上,隨后他走入了人潮洶涌的夜色里,這里的大樓林里,霓虹燈光照耀著每個人的臉,人來人往。
百貨大樓大大的LOGO閃亮,衣服店里的衣服琳瑯滿目,在白熾燈光的照耀下,清晰而明亮,奶茶店,熟食店,熱氣騰騰的煙氣彌漫,歡笑的人們,過往的車輛,到處充斥著現(xiàn)代化都市的故事氣息。
云塵找了一個臺階,他坐在臺階上,用大笨熊的服裝遮掩著自己的身體和臉,他用熊爪子處露出來的雙手彈起了吉他,他沒有唱歌,因為他覺得戴著頭套唱歌,看起來不那么行為藝術(shù),看起來挺蠢的。
孤單的身影坐在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的商鋪的臺階前面,人群來來往往,偶爾偷看他兩眼,看他的眼前也沒有要飯的碗,都是隨意的走過,去向繁華的商場,去向歡聚的殿堂,云塵透過頭套的縫隙,看著一個個人過去。
有長得低矮的小孩,有穿著華麗的年輕人,還有衣著稀少的女人,這些來這里的人們,很少一個人行走,大多都是三三兩,偶爾說兩句話,開兩句玩笑,便都笑了起來,一對戀人坐在對面的長椅上,女孩在喂男孩喝奶茶。
云塵只是看著,他很享受這種抽離的感覺,他的吉他聲很青澀,但后面慢慢的感覺上來了,就越來越熟練,他并不刻意的去彈奏某個曲子,他只是像個孤獨的人一樣,在寒風(fēng)中飄蕩,隨意的挑選。
走過的大人牽著一個拿著氣球的小女孩,小女孩低頭踩著腳下的地板石的縫隙,然后她突然抬起頭,她聽見了云塵彈奏的聲音,她跟媽媽小聲講了一聲,她便跑了過來。
“叔叔,你為什么這么晚了,在這里彈吉他啊?!?p> 大笨熊的頭低了低,靠近了些。
“不要叫叔叔,叫哥哥我就告訴你。”
“好的,哥哥。”
“因為我是在這里等不聽話的小朋友,好準(zhǔn)備晚上去吃她呀?!痹茐m用低沉而恐怖的聲音講道。
小女孩哇地一聲就跑開了,她的眼角帶著淚水,跑到媽媽身邊,她還在不停的講著,那個叔叔好可怕,他說他要吃我。
媽媽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跟她講,叔叔只是在告訴你不要亂跟陌生人講話哦,走吧,我們回家。
云塵目送著小女孩和她媽媽離去,隨后他只當(dāng)這是一個小插曲,又扭過頭來,彈起了吉他,可是當(dāng)他回頭一看,卻看見一個姑娘在看著他,姑娘的頭發(fā)前編了一個小辮,后面的黑發(fā)垂下,她穿著白色應(yīng)季T恤,戴著個黑色的帽子。
“你的吉他,挺好看的,你能告訴我你在哪里買的嗎?”
大笨熊不言語,只是搖頭,大大的熊臉上只有一個疑惑的表情,兩個用布縫成的白色眼睛,像是在看著天空。
姑娘只在這里呆了一會,便有人叫她走了,那是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他的領(lǐng)帶系的很好,胡須刮得很干凈,腰背挺的很直,是個自律而優(yōu)秀的男人。
云塵望著姑娘跑過去,跑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挽起了他的手,她歡快的表情,讓云塵也不由得嘴角咧開,笑了起來,他看著他們兩人走向更絢爛璀璨的燈光里面,他看著人潮洶涌,他們再也消失不見。
莫名的,他開始唱起了歌,他唱的很低沉,但如果仔細(xì)聽,卻又很高亢,吉他聲飄遠(yuǎn)又臨近,就好像掛滿燈帶的樹上未落的雨滴。
大笨熊搖著頭,坐在階梯上,燈光輝煌,黑暗隱藏。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
“你成為了永遠(yuǎn).....”
“你會看見,會看見......”
“光穿過了時間.....”
“會遇見,會初見.....”
“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