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公主打聽到了少年的身世。原來他是一品鎮(zhèn)國將軍夏望北的次子,之前打他的那個戎裝男子是夏將軍的長子夏承宗。
而打他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夏承恩并非夏府嫡母所出,乃是夏將軍和一位婢女所生。
夏承恩從小母親亡故,在府中不受重視,還要時常被長兄欺辱。
日子過得比府中仆役好不了多少。近兩年在軍中勉強幫夏將軍做了些事,這才在府中勉強活的像個人樣了。
夏承恩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了,可是身材消瘦,看起來更像十七八歲的少年。
婉姝聽著夏承恩的經(jīng)歷,腦中不斷想著那天他被挨打后的樣子,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酸楚和煩躁。
幾天后劉小姐帶來了夏承恩的謝禮,他并不知道婉姝的真實身份,便到劉府去感謝劉小姐和劉家表小姐。
謝禮不多,也不值錢,但是里面有一支笛子吸引了婉姝,笛子是普通竹子制成,看起來還很新,而且手工有些粗糙,這難道是他親手做的?婉姝手里摩挲著竹笛,心中的煩躁更勝。
一個月后國王帶著群臣秋獵。婉姝也在獵場見到了自己的閨蜜劉小姐,劉小姐告訴她,夏承恩想當面謝她。婉姝還是沒能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單獨去見了夏承恩。
夏承恩真摯的向婉姝再三道謝,又因為冒失的喊她出來見面向她賠禮,希望她不要怪罪,最后有些害羞的問婉姝笛子有收到了嗎?
婉姝看著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子,雖然說著道謝的話,卻也不卑不亢,舉止得體,全程目不斜視看著自己腳尖,并沒有盯著婉姝亂瞧。
她心里想著,他不是在夏府過得并好嗎,為什么自己一點也看不出他的不開心呢。或許生活帶給他的苦楚并沒有讓他沮喪?想到這里,婉姝這些日子積壓在心中的酸楚和煩躁似乎都減輕了不少。
再后來,夏承恩時常寫信到劉府,說是寫給劉家表小姐。信中都是寫自己
的生活情況和細節(jié),以及問候和關心對方。
每封信都會由劉小姐轉交到婉姝手中,但是她從來沒有回過信。就這樣婉姝手里已經(jīng)積攢了十幾封書信。她心中下了決定,要告訴夏承恩自己的真實身份。
冬至那天王宮有設宴,夏承恩難得也求了夏將軍帶他進了宮。宴會進行了一半,他偷跑了出來,找到了婉姝約定的地方。
他看到婉姝提著宮燈披著一件白狐披風,映襯著她肌膚賽雪,朱唇皓齒,宛若天宮下凡的仙女,一時間竟不敢上前相認。
婉姝告訴了夏承恩自己的真是身份,夏承恩很是驚訝,但是婉姝給予了他鼓勵和肯定,希望彼此不要因為身份而疏遠。
“我只希望你開心快樂,這樣我也會快樂?!笨墒沁@句話婉姝終究是沒有對夏承恩說出口。
轉眼便是春天,婉姝和夏承恩從冬至之后就一直有書信往來,彼此敘述這自己的生活。夏承恩會講明間有趣的故事逗樂婉姝,婉姝也會講一些自己在宮中的趣事和他分享。
婉姝還時常收到一些小禮物,都是夏承恩費盡心思在宮外淘的民間小玩意,婉姝每次收到都會很開心,雖然不值錢,可她卻視若珍寶。
夏承恩雖然從來沒有和婉姝說過自己在夏府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婉姝卻從來沒有停止從別人那里打聽夏府的情況。聽到他又被欺負了她會難過,聽到他又幫夏將軍立功了她會開心。
就這樣他們用書信述說這彼此的生活以及情感,婉姝從未想過將來會怎么樣,畢竟她是國王最寵愛的公主,未來儲君最寵愛的妹妹,有什么將來是她得不到的嗎?
夏天炎熱的氣溫讓婉姝很是煩躁,她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收到夏承恩的信了,往常都是三天一封,要么劉小姐帶進宮,要么他托信得過的宮人帶進宮。
這日傍晚的時候,她終于收到夏承恩的信,是一個經(jīng)常來送信的宮人送進來的。
婉姝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可是信紙里的內容卻讓她入墜冰窖。夏承恩告訴她,他的父親夏將軍要起兵謀反,被他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被軟禁在府內多日。
他還偷聽到夏將軍已經(jīng)策反御林軍統(tǒng)領,今晚亥時兵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傳了信出來,讓她如果遇到危險的話往西門逃跑出城。
婉姝顫抖著手將信讀完,一時之間有些六神無主。怎么辦,她要去告訴父王。可是,如果告訴父王,夏家就會被滿門抄斬對吧,夏承恩也活不了。
而且父王年事已高,受不得驚嚇。還有萬一是夏承恩弄錯了呢。但如果這是真的怎么辦,父王母后都會有危險。
婉姝在房內急得直打轉,最后她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將這封信交給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太子來處理。他應該能分辨信件內容的真假,也能求他保住夏承恩的性命。
太子聽她講完此事,讓她先回寢宮休息,他會處理好一切,然后過去看她。讓她不要擔心。
回到寢宮,她只能等待,可是她等來的卻不是太子,而是她的父王和母后,他們讓她和她父王最信任的貼身侍衛(wèi)出宮躲避,并向婉姝保證,兵變平息了就親自去接她。
不管婉姝如何哭著求著,國王夫婦都不同意讓她繼續(xù)留下。兵器交擊聲、打殺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國王含淚揮了揮手讓侍衛(wèi)帶她走。
眼前一黑,化羽回到竹屋,看著對面眼神恢復如常的婉姝,輕聲問道:“后來你就在別院去世了是嗎?”
“是啊,終究沒能等到我的親人,困死在別院里了?!?p> “那夏承恩呢,你后來還有見到他嗎?”
婉姝轉過頭對著化羽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微笑:“見到了,怎么能沒見到呢?!?p> 眼前一黑,化羽感覺身體又不受控制了。
當化羽又能看到的時候,便看到了竹屋矮幾的對面坐著的夏承恩。此時已是夏將軍兵變后的第三日。
“姝兒,對不起,是我沒用,我?guī)筒涣四?。我們夏家有罪,我也無顏再來見你?!?p> 此時的夏承恩額角紅腫,一只眼眶還滿是淤青。聲淚俱下,很是狼狽,哪還有之前翩翩少年的身影。額頭的紅腫不知道是怎么受傷的,眼眶的淤青卻是剛剛他偷偷潛入別院時被侍衛(wèi)給打的。
婉姝沒想到在別院度日如年的等了三日,沒有等到父王母后,等到的卻是偷跑出來的夏承恩,還給她帶來了父母亡故,哥哥失蹤的消息。
看著婉姝傷痛欲絕,夏承恩表示哪怕豁出去性命也要幫她找回哥哥,只希望她在別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兵變后這里作為王后娘家的產(chǎn)業(yè),仆人已經(jīng)逃散離開,只有一個侍衛(wèi)和婉姝躲藏在這里。
此后婉姝便一直留在了別院,夏承恩每個月會來看她兩次,會給她帶來一些外面的消息,可是卻一直沒能找到她哥哥。
她對夏承恩的感情也很是復雜,即恨他們夏家謀反害死了父母,又無法怪罪夏承恩,她心里有個聲音在安慰自己,夏承恩也是無辜的,他在夏家也受盡欺凌,甚至還冒著風險給她通風報信了,她不應該遷怒夏承恩。
就這樣過了一年,轉眼就是她父母的忌日,這天她換上了素袍,找了些香燭紙錢在這竹屋前祭拜。
回憶著父母往日的音容相貌,想著曾經(jīng)幸福快樂的生活,又想到了現(xiàn)在家破人亡的現(xiàn)狀,忍不住潸然淚下。
夏承恩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沒來別院看她了,幾個月前夏承恩找了個聾啞的老婦人來照顧婉姝的起居,還派了一個從小陪伴夏承恩長大的小斯來別院幫著那個侍衛(wèi)看家護院。
婉姝并沒有把找哥哥的事情全部寄托在夏承恩的身上,她也會時常派遣侍衛(wèi)出去打探哥哥的消息。
今天侍衛(wèi)外出了,別院內只有聾啞的老婦人和婉姝。
婉姝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她以為是侍衛(wèi)回來了,可她轉身卻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婦人走了過來。而且這個婦人還很是眼熟。
“公主,嗚嗚嗚,我終于見到你了公主…”
這婦人哭喊著撲倒了在婉姝腳邊。婉姝扶著她跪坐在一旁的鋪墊上,這才看清楚了婦人的臉,居然是她在宮中時的貼身宮女小燕。化羽對這個宮女也有印象,就是在王宮中剛睜開眼看到的那個帶著小酒窩的宮女。
“小燕?你怎么在這里,你懷孕了?什么時候成親的?”
“公主,我這一年來一直在想辦法來見你,王上王后還有太子殿下都死了,現(xiàn)在我只能來找你了?!?p> “你,你說什么?太子哥哥死了?這不可能?他不是失蹤了嗎,誰告訴你他死了的?誰說的?”婉姝不可置信的問道。
小燕抬起滿臉淚水的臉看著婉姝,露出了痛苦和絕望的表情。“公主你果然不知道太子死了,公主你被他們騙了,你被他們騙的好慘啊?!?p> “你在說什么,誰是他們,誰騙了我?”
“公主,太子殿下在兵變那天晚上就死了,滿城的人都知道了,不需要聽誰說,不需要打聽,太子的尸身都在城墻上掛了三天三夜,滿城的人只要長眼睛了就能看到。”
婉姝只覺喉頭一股腥甜,噗…一口血自她口中吐出。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這一年的等待又是為什么,夏承恩和侍衛(wèi)懇切的眼神、忙碌的尋找又是為什么?誰才是真的,誰又在騙人,到底誰死了,誰又該活著,她不敢深想,不敢回想,更不敢往夏承恩身上去想。
“公主,公主您要保證身體呀,現(xiàn)在就剩您一個人了。”
婉姝撫著胸口,強打起精神,癱坐在鋪墊上,讓小燕繼續(xù)說下去。
“公主,那日宮中動亂您離開后不久,王上和王后便被狗賊夏望北給捉住了,隨即便是要王上寫《已過書》并讓位給他,王上誓死不從,這時夏承恩便押著太子殿下進來,并用太子要挾王上讓位。太子并不畏死,罵夏承恩禽獸不如,居然敢妄想公主,還利用公主引出太子,和御林軍統(tǒng)領圍攻太子,幫那夏老賊謀反。就算把他們殺光也無濟于事,他們永遠只是亂臣賊子。太子話一說完就撞到夏承恩的刀上自刎。王上王后見到太子身死,悲痛至極,便要和他們拼命,最后也被狗賊的人殺死了。”
婉姝看著小燕的嘴一張一合,她說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懂,但是每個字連在一起怎么她一句都聽不明白。
明明記得夏承恩說的被他父親軟禁在家,怎么當晚又出現(xiàn)在王宮了呢。明明他還一直在幫她找哥哥,怎么又逼得他哥哥自盡了呢。
此時婉姝腦中一片混亂,一邊是夏承恩的聲音在腦中回響,一邊是小燕的聲音不停的灌入腦中。
“公主,太子被夏承恩掛在城墻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才不知為何突然讓人放了下來,被丟進了亂葬崗。”
“姝兒,你哥哥失蹤了,但是你放心,就算豁出性命我也會為你找到你哥哥的?!?p> “公主,之前陪伴您的侍衛(wèi)早就被夏承恩買通,他們是故意帶您來此,此處也不是只有你們二人,院外有一隊他的人馬日夜監(jiān)視這別院。”
“姝兒,幸好還有你父王忠心的下屬護駕,你一個人在這里我也就放心?,F(xiàn)在我父親還在到處派人搜尋你,對不起,是我沒用,我做不到大義滅親,我只能時常來看你,暗地里找尋你哥哥?!?p> “公主,夏老賊和夏承宗半年前死了,肯定是被夏承恩給弄死的,他們活該,狗咬狗,呸,亂臣賊子不得好死。夏承恩狼子野心,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鏟除了夏老賊的心腹,殺光了夏老賊的妻妾,登基為王了?!?p> “姝兒,我從小和母親在府中受盡欺凌,我不明白,同時夏家血脈,我為什么要受到這樣的欺辱,我母親更是被他們折磨致死,但是母親死之前讓我不要去恨,讓我好好孝敬父親。我有生之年會遵循母親的遺囑,孝敬父親,侍奉嫡母,但是我想要離開夏家,我想靠自己活著。不要他們的施舍,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來的嗎,就是嫡母覺得讓我活著都是對我的恩賜,所以我叫夏承恩?!?p> “公主,夏承恩最后還定了鄒家大小姐為王后,劉家大小姐為夫人。那鄒家小姐可是和太子殿下定了親的啊,他們怎么這么不要臉啊。鄒家和劉家一定會不得好死?!?p> “姝兒,除了有疼愛你的父母,還有能干的哥哥和明事理的未來嫂嫂,你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劉家小姐和你交好,也是她修來的福分,不過她的福分也就只及得上你的一星半點?!?p> “公主,今日便是那夏承恩大婚的日子,宮中都忙的團團轉,院外守衛(wèi)也松懈了,我們乘這個機會逃出去吧?!?p> “姝兒,我最近都忙著朝中的事情,可能沒時間經(jīng)常來看你了。我父親處死了很多官員,我不忍朝中再有其他官員被害,只能多幫著分擔一些朝中的事務,少讓父親有機會對這些人動怒。等我忙完了朝中的事就來看你?!?p> “公主,我們逃出去吧,你不要留在這里了,天涯海角只要你還活著,王上和王后在天上也能安息了。”
“姝兒,你先安心呆在這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我要為我父親犯下的罪過贖罪。等這陣子過后,沒有人再記得你,我就帶你出去,和你遠走高飛?!?p> 婉姝感覺頭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記載這曾經(jīng)美好的生活,記載著生的希望,記載著夏承恩和自己相識兩年的點點滴滴。
另一半?yún)s記載著小燕帶給她的消息和現(xiàn)在的憤怒以及絕望。最后憤怒和絕望吞噬了所有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