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待魏王李泰離去不久，墻外傳來一陣窸窣腳步聲，隨著坊中武侯大喝一聲，一團(tuán)搗練纏繞著石子被拋至院內(nèi)，石子砸在青磚板上咚咚作響。
“郎君，不知何人拋至院內(nèi)，上面還有字。”李恪伏在案中，酣睡正甜，宮婢在身邊輕聲喚醒，向他稟明原由。
李恪微微側(cè)身，手撐起上身，揉揉雙眼，喃喃自語，讓其扔了便是，不必諸事皆稟知。婢女匆匆想要退下，猛被李恪喝止，在他的示意之下將搗練呈遞在案中。
他努力睜開眼睛，垂首覽閱上面書寫的文字，由于是搗洗煮過的熟絹，上面模糊可辨只有幾行小字。不見李恪動彈，臉色逐漸有些變化，昂首嘆息幾聲。
此時已經(jīng)過戌時，天色慢慢暗下，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向前伏行在坊墻邊，幾人靠近坊墻突然停住腳，其中為首一老頭倚依靠在墻角，墊起腳尖昂起腦袋左右望。
老頭年約五十，頭發(fā)胡須已經(jīng)花白，一雙眼睛流露出精明強(qiáng)悍的神情，佝倭著身子伸手將幾人圍靠聚攏。
“劉老頭，已經(jīng)送出去了，那個……”最靠右邊年齡不大的男子焦慮輕聲追問。
老頭瞪了眾人一眼，手中幾貫銅錢被搖晃得嘩嘩作響，“少不了，汝等皆送齊全了吧?！苯又p輕踹了腳剛剛發(fā)問的男子，“去……去……”
隨手將一貫銅錢扔至幾人，幾人爭相紛搶起來，而老頭快步沿墻消失在茫茫白霧中。
晨鐘敲響，雖說已過三月，但積雪初融的清晨更加寒冷了，諸臣集聚在朱雀城門前議論。李佑一下馬車，寒風(fēng)迎面吹過，凍得雙手哆嗦。李佑輕車熟路地跟著眾臣緩慢往皇城前行。
此時李佑尚未離都赴地方上任，依舊需要按日臨朝，跪坐至案幾旁便低首打起盹來，絲毫不受身邊動靜巨大的朝臣影響。
李世民眼簾低垂，挽直衣袖褶子，手里翻覽著折子，清清喉嚨，殿中眾臣頓時肅靜幾分，“吳王恪今日是否缺臨朝議？”他往下俯瞰眾臣，不見吳王李恪位列王公位。
此時朝堂安靜無法上言，長孫無忌跪坐在席上，眼神似乎冷酷無比，向皇帝拱手直言：“陛下，吳王恪眼無臣綱，歷年游獵無度，罷黜不思，悔思不改，實為不孝不忠?！?p> 好一個眼無臣綱，缺席早朝便被長孫老兒說道成不忠不孝。李佑抬頭看向左右，魏王李泰正端坐自己旁邊，腹部鼓起突出擠向自己。
小胖子一邊哆嗦，臉色比屋外積雪還蒼白，顫顫巍巍地喘著大氣，呼吸急促拱手豎起笏板，“陛下，臣昨日拜訪三兄，府中飲酒作樂至極醉，恐三兄因臣耽誤朝例，望……”不時抬頭望向長孫無忌，言語有些哽咽。
“青雀不必自責(zé)，朕已警示與他，咎由自取便由他吧?！崩钍烂裱壑虚W過一絲溫柔，臉龐依舊嚴(yán)厲肅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陛下，臣聞吳王殿下知雍州諸縣鬧饑荒之災(zāi)情，正往藍(lán)田縣召募錢糧賑災(zāi)?！?p> 足足半響，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殿中眾臣皆一言不發(fā)，一旁中書舍人岑文本按捺不住，奮力站起身，高聲大言使?jié)M朝文武皆可聽清。
“朕深知歷年關(guān)中各縣蝗災(zāi)不斷，前年更甚是干旱無雨顆粒無收，本以為年底迎來祥瑞之雪，可竟是大雪封路災(zāi)荒云起，諸位臣工可有何解決之法？”
皇帝倒是給眾臣拋出一個棘手急需解決的難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在心中打量著自己的小九九，竟無人發(fā)言。
李佑搖頭晃腦坐立不安，此時他雙腿麻痹酸痛，真想好好伸直放松。
歷來太子李承乾監(jiān)國治事尚有突出作為，因幾日前飲酒致感風(fēng)寒，今日經(jīng)李世民同意早朝不必身至，隔殿論事即可。太子近身力士不停記錄書寫來回傳送兩殿之中，此時孫力士手呈錦書，緩慢上前呈放在皇帝案上。
“太子聞雍州諸縣寒災(zāi)饑荒，身行效足，以俸食一年賑災(zāi)濟(jì)荒?！?p> 李世民端起錦書，將上面書寫文字大聲念出來，臉露出喜悅之情。
頓時殿中人言皆起，有贊嘆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愛民如子，也有滿口附同于太子者。
“陛下，雍州諸多縣紛紛上呈，各地縣治糧倉已空，已有數(shù)萬人饑餓致死，恐長安萬年兩縣糧食儲備不足供應(yīng)賑濟(jì)，臣認(rèn)為號召地方世家之力開倉放糧賑災(zāi)緩解糧庫空虛?！?p> 一道操勞過度虛弱無比的聲音緩緩從人群中響起，李佑定睛一看，原來是從梁國公、尚書左仆射房玄齡口中發(fā)出。
雖然各地世家來年余糧堆滿自家倉庫，但讓其開倉放糧賑災(zāi)也是極其困難，甚者陽奉陰違般放糧賑濟(jì)兩三日便草草收攤。雖即便你是皇帝，但封建私有制時代地主階級的私糧也是自家私有財物，可也不能逼迫其開倉放糧，賑濟(jì)災(zāi)民，因此形同虛設(shè)。
再說各地世家親家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各家利益相互纏繞，無人愿意主任領(lǐng)頭羊，自然效仿者便不多。
此時朝會因議論賑災(zāi)便就超出平常散朝時辰，眾官員于是便有序休朝前往食用早飯。
唐朝上早朝因冬夏時節(jié)不同，到殿時辰也亦不盡相同，不僅需要準(zhǔn)時進(jìn)入朝堂，而且行至途中不許食用便食。早晨天未見白，朝中大臣便就得穿戴好，從府中乘車騎馬，家離得近的還好說；住的遠(yuǎn)的，連跑帶顛能不遲到就不錯了，于是便來不及吃早。
倘若因緊急大事需延長上朝時間就得一直餓到下午，為了讓眾臣不帶怨念上朝，體現(xiàn)君王的宅心仁厚，體恤人心，所以李世民便給眾臣提供一頓免費的“工作早餐”，食堂就在太極殿前的長廊下。
此時李佑洋洋得意，此事暫時不用他出謀劃策，也難得無官一身輕，正往案幾中果碟中捏起蜜餞往嘴里一扔。
眾臣吃飽喝足，齊坐于殿中接續(xù)議政。李佑老實端坐其中，宮中御食美味使他不斷往嘴里塞，吃相極其難看，引得王公大臣駐足指點評論。
他無意打起一個飽嗝，氣勢如虎。
“齊王佑可有賑災(zāi)之法？”
“陛下，臣已有一計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