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意外

　　沈故桉很有名氣，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目光的焦點。和他一起走的宋灣，常常困擾，她長得太好看老是被人打量也不好意思。

　　班級里調(diào)皮搗蛋的幾個男同學(xué)打破了她的自戀：“宋灣你怎么倒追上十五班的那誰的？說說倒貼的方法唄?！?p>　　初中的男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多少帶著小學(xué)生的不成熟，說話直白，有時聽著也挺欠。

　　宋灣送白眼：“他倒追我?！?p>　　“鬼信！”他們催促：“你快說你快說！”

　　“你們學(xué)這技術(shù)？男孩子追男孩子對于女孩子追男孩子，系統(tǒng)來說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比如你們可以非常容易和他稱兄道弟熟悉起來……”宋灣滔滔不絕，好像要把畢生絕學(xué)傳授給他們。

　　男孩子上躥下跳，稚嫩地臉紅，激動地說：“不是不是！你亂講什么！是隔壁的于學(xué)斗讓我們幫忙問一下……”

　　說完，這只傻瓜慌張地捂住了嘴。看來泄密了。

　　“不還是男孩子追男孩子嘛，我說的你們聽回了告訴他不就好了?！?p>　　破罐子破摔，“于學(xué)斗是女生！十五班的，你不知道？她畫的手抄報還貼在宣傳欄上呢，畫得特別好看！”

　　手抄報那事過去很久了，各美術(shù)老師評價完沒上榜的都還回來了，宋灣的早當成草稿紙寫滿了數(shù)學(xué)公式。

　　她差不多把事都忘了，平常走得都是學(xué)校南門，對北門路上的宣傳欄知之甚少。

　　那群男生崇拜地說：“她把中國畫成了媽媽的形象，釣魚島是個孩子，媽媽耳朵上的中國結(jié)可好看了！”

　　宋灣瞳孔縮緊，不可置信：“媽媽和孩子？！”

　　她的手抄報上畫的就是母親雙手捧著親吻孩子，母親的側(cè)臉占了半張紙，本來是想偷懶少寫點字的。中國結(jié)是她那組同學(xué)里發(fā)來的傳統(tǒng)文化那一塊，她選取的素材。

　　她記得為了把釣魚島人格化，人格化到一眼就能認出來費了不少功夫，讓孩子的發(fā)型是釣魚島的地形圖……還特別是綠色的頭發(fā)。

　　“你也很驚奇是吧？于學(xué)斗可真厲害，這么棒的想法都能想出來，聽說已經(jīng)投搞給人民日報啦……”

　　她跑出去，北門和教學(xué)樓隔得遠，轉(zhuǎn)眼間卻到達了。

　　目不暇接的手抄報中，她一眼看到于學(xué)斗的那份。

　　母親的眼睛是溫柔的，眼瞳中用心地畫上了中國的輪廓地圖，孩子向母親撲棱著雙臂，渴慕的神情呼之欲出。背后是萬家燈火，揮舞著拳拳之心。

　　于學(xué)斗畫得已不再是手抄報，沒有太多的條條框框，結(jié)合著漂亮的行楷字與優(yōu)雅的水粉畫，徐徐展露一副優(yōu)秀的藝術(shù)作品。

　　她沒有氣憤，滿心都是疑慮，于學(xué)斗，她確定上輩子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人生中。更別提抄襲她的手抄報。

　　這一切都在變化，辛小漓重新當僚機讓她以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后結(jié)局還是一樣，但于學(xué)斗的出現(xiàn)極力否認原有的理論。

　　宋灣摩拳擦掌，未來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槍聲后倒下的還一定是她么？

　　眼中的興奮的光芒漫射。

　　她的心臟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動，未來的成敗好像在自己的指尖翻舞。

　　宣傳欄后的桂樹抽著嫩黃的花苞，款款綻放于眼中，風(fēng)吹過，又是平靜的池塘水面。

　　回過神來，她端詳著于學(xué)斗的手抄報，比起自己的粗制濫造，她的可謂是精雕細琢，上乘上佳。宋灣最不擅長的地方潦草的糊弄，于學(xué)斗都改得精良可觀，她的摘錄也非常用心，文字與畫面自成一體，直達人心。

　　好得讓她拍手叫絕，分明是實力和天賦一體。

　　但是，宋灣哪能軟弱到讓人欺負到頭頂來？抄就抄嘛，還光明正大地貼宣傳欄上，生怕別人看不見，這是敵方太強大無所畏懼，還是自己弱到被當成透明？

　　這事不能先通知辛小漓，否則她非得把天搗個窟窿出來。

　　稍微思慮，她先去辦公室找評委之一的自班美術(shù)老師。

　　美術(shù)老師姓方，方老太太在辦公室戴著老花鏡正與另一位美術(shù)老師談?wù)摻衲昝佬g(shù)院校的招生信息。

　　上課鈴打響了有一陣的，辦公室只有這二位閑著，不高不低的音量恰當閑適的語氣，都很映襯偏下的午后。

　　她叫了聲報告，走到方老太太身邊自報姓名：“我是二班的宋灣。”

　　方老太太扶了下老花鏡，瞥視不卑不亢的宋灣，立即掛著和藹的笑顏：“二班的宋灣……我知道，來問手抄報的事對吧？”

　　剛剛和她談?wù)猩畔⒌哪贻p男老師聞言上下打量著宋灣，然后吃驚道：“方老師，您還沒和宋灣同學(xué)說呀？”

　　宋灣了然，笑了笑，想看方老太太能使什么手段糊弄住她。

　　當時決定讓于學(xué)斗借鑒宋灣的創(chuàng)意時，美術(shù)組老師圍在一起開了會議，特名帶班老師方老太太和宋灣進行心與心的溝通，權(quán)衡利弊，舍小家為大家，讓宋灣主動且愿意貢獻自己的創(chuàng)意。

　　方老太太溫吞的性子，加之那天家里有事，延后了，于學(xué)斗早就畫了好了畫，完美地貼了出來。

　　她想，事過這么久，貼也貼了，這宋灣也該看到了，竟然沒來討要說法，一定是那種乖乖的膽小的女生，不敢發(fā)聲不敢維權(quán)。自己再主動找過去那不是多事嗎。

　　所以一直捂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宋灣被誰教唆了膽大起來，猶豫這么久還是來了。

　　她好聲安撫：“這是老師共同做的決定。于學(xué)斗同學(xué)順著熱點的畫作說不定三四年后可以為十四中多了一位A大美院的學(xué)生?！?p>　　宋灣反譏：“和我有半毛錢關(guān)系，又不是我上B大?！?p>　　男老師又打量她，帶著點匪夷所思。

　　方老太太耐心地慢條斯理地解釋：“都是十七中的同學(xué)，是一屆的校友，她的榮譽也是你的榮譽啊。而且，你的畫爭取不來的榮譽，讓于學(xué)斗加工一下，就完全可以。你非得討說法，你那畫沒什么好的，于學(xué)斗也沒好的創(chuàng)意，B大美院誰也上不得，那才是什么都得不到呢?！?p>　　看起來她在貶低兩方，實在宋灣更低微，一文不值似的。

　　宋灣笑：“如果沒有兩份B大通知書，那要不然誰也別上吧，我反正沒想過上B大?！?p>　　宋灣過于決絕，不留后路。方老太太的臉垮了下去，冷笑道：“我們卑鄙一點，宋灣你有證據(jù)說明于學(xué)斗抄襲你的畫嗎？”

　　確實，于學(xué)斗把母親抱孩子的姿勢改了，二人的發(fā)色也改了。雖然欲蓋彌彰，但牽強一些也可用雷同解釋，到時候就看誰的律師厲害了。

　　對宋灣更不利的是，她的手抄報早不知運到哪個垃圾場去了，因此，甚至沒有任何證據(jù)說明她曾創(chuàng)作過雷同畫，掰開無責(zé)任亂講，她這是誹謗。

　　不過，方老太太那幫人又不知道她扔了原作。

　　如果他們想要萬無一失，最好收回宋灣的手抄報。他們卻還了回來，完完整整的?？磥?，別的老師還有良知，和方老太太的想法無法茍同。

　　他們大概單純地想進行調(diào)和，用點好處收買宋灣的嘴巴，雙方各退一步，留足情面互惠互利。但方老太太認定宋灣吃硬不吃軟，直接跳過了讓步策略，抬著槍桿子往宋灣臉上懟。

　　“要不然我找不如您卑鄙的教導(dǎo)主任問問，他好像挺樂意幫助我們，教導(dǎo)我們?yōu)槿松碚?，身體力行呢。”宋灣純真地笑了笑，抬腳欲走。

　　她變相罵方老太太卑鄙，為人不正。

　　男老師雖然覺得方老太太說得不對，沒點道義和為人師表的道德。但是宋灣聽了不害怕，用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把方老師氣得咬牙，她不是個簡單的孩子。

　　大是大非上他迅速判斷，跑過去攔住宋灣，笑說：“宋灣同學(xué)，我們再好好談?wù)?，方老師剛剛言辭不當，我替她道歉?！?p>　　男老師給方老太太一個顏色，方老太太順了順胸口的氣，又重新笑了：

　　“宋灣，這都是校方領(lǐng)導(dǎo)默許的，找他們同樣也是勸你成人之美?！?p>　　“臭不要臉?！彼螢趁鏌o表情地評價。

　　方老太太鐵青了臉：“你說什么？！”

　　男老師左右顧不得，怕這個炮仗點了，又怕那個鞭炮炸了，一時間成了木樁頭沒啥用。

　　她還是純真的樣子，“我不是罵校方的。”

　　還能罵誰？

　　方老太太的胸口起起伏伏，火苗完全可以從眼中迸出來，把宋灣烤焦。

　　這丫頭一張嘴可真厲害，到底年紀小，什么都不懂！

　　男老師使出渾身解數(shù)安撫：“方老師，別和孩子計較啊，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這個這個……”最后，他小聲和方老太太耳語，“主任交代過，手抄報這事不能鬧大。”

　　方老太太也是個識時務(wù)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宋灣，不如你先回教室上課，我和小王老師幫你溝通溝通?！?p>　　可真千張面孔啊。

　　又是個緩兵之計。

　　方老太太心里怎么這么多彎彎繞繞呢？

　　宋灣和她開門見山：“要么，宣傳欄上的畫改成我的名字；要么，于學(xué)斗承認盜用我的作品公開道歉。”

　　第一個就是魯迅先生書中說的“拆掉屋頂”，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折中調(diào)和當然選擇“開個天窗”——承認抄襲公開道歉了。

　　宋灣說得很正式，“手抄報”變成了“作品”，簡單的抄襲升級成為了版權(quán)問題，無論剛才怎樣輕視，現(xiàn)在方老太太和男老師不得不用法定程序般重視。

　　“兩個都不同意？那要不然我找教導(dǎo)主任溝通溝通第三個？”她蔑笑道。

　　男老師暫時想不出好的辦法，只管攔截她。方老太太好說歹說，不得不返回拿出讓步策略：“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僅于學(xué)斗能拿到名次，你也能得到共享作品的費用以及一些……”

　　宋灣抱著臂可謂猖狂：“您不先了解了解我的家世？呃我的意思是說，了解下我的家底，哈也不是，畢竟我要繼承還需要個十年呢?！?p>　　“繼承”這詞用得讓男老師“噗”一聲忍不住地笑出聲。

　　方老太太勾著嘴，眼睛抬上去，都要看到自己的頭頂了，她說：“宋灣，和老師打腫臉充胖子太不明智了?！?p>　　宋灣：是你們太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