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每一個早晨都可能是驚喜

　　當那把兼具暴力和美麗的鐵塊從陰影中升起時，朝田詩乃第一反應(yīng)不是見識到超越常識時的驚訝，而是無邊的恐懼。

　　微微泛紅的月光在那一刻有了實質(zhì)，化作腥臭且黏膩的漿液流過雙眼，從鼻腔灌入肺腑，滋生出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自那鋪天蓋地的紅色中，缺斤少兩的肉塊蠕動著向前爬行，暴露出朝田詩乃熟悉的、近似人類的姿態(tài)。

　　胸口上有一個窟窿，小半個腦袋和頭蓋骨脫離原本的位置，連帶一枚眼球脫離眼眶，懸掛在殘破的臉上，隨著尸體的蠕動搖晃不休。

　　無法呼吸。

　　朝田詩乃呆呆地站在原地，過去的記憶再一次抓住了她，連帶著痛苦和無助。

　　她看到了尸體殘破丑陋的嘴臉，以及上面扭曲的，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明明她都快忘記被自己殺死的那個男人叫什么了，但是這幅表情卻隨著噴滿全身的血漿一起刻入靈魂，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時間中毒草般生長，最終釀成刻入骨髓的恐懼。

　　【要逃嗎？】

　　是啊，只要逃跑就不用害怕了吧？這是每一個生物都有的本能，也是最容易想到的方法。

　　像是察覺到了朝田詩乃的恐懼，尸體嘶吼地從血水中爬起，右手握著的東西擊碎了朝田詩乃最后一絲僥幸。

　　那是五四式自動手槍，或者說黑星手槍。

　　4年前搶劫犯就是拿著這把手槍打死了保安，并將槍口對準母親和自己。

　　朝田詩乃近乎本能扭過頭，看向身后的椅子。

　　那是每一家銀行都會配備的，平平無奇的椅子，椅子上坐著的女人也像普通人一樣驚慌失措。

　　硬要區(qū)分女人不同的地方，也只有那快要溢出來的憔悴，就像是干枯的草，已經(jīng)沒有多少活力和靈性，仿佛留在這里不過是一個軀殼。

　　此刻女人正因為莫大的恐懼尖叫，試圖喚來什么人保護她，可就是這份求援的本能刺激了匪徒本就脆弱的神經(jīng)，引來了黑洞洞的槍口。

　　只要讓這個女人作為誘餌，自己就可以逃離這個困境。

　　朝田詩乃立刻做出判斷。

　　歷經(jīng)無數(shù)槍戰(zhàn)的經(jīng)驗甚至將劫匪下一槍會瞄準什么地方都忠實地反映出來，因為那是每一個新人都喜歡犯下的錯誤。

　　尤其是黑星是半自動手槍，只要歹徒因為緊張扣住扳機不放，就只能射出一發(fā)子彈，足夠自己卡進劫匪的視野盲區(qū)。

　　只是這么做身后的女人一定會死。

　　“可是，那是媽媽??！”

　　朝田詩乃絕望地嗚咽。

　　已經(jīng)逃不掉了！

　　“嗬嗬嗬！”

　　氣管漏風(fēng)的大笑不斷逼近，重物落入液體的響聲也在不斷變大，那惡心的聲音讓朝田詩乃想到了游戲中被菌毯污染的村莊，那里的人形怪物也會發(fā)出這樣令人作嘔的聲音。

　　它們是被菌毯污染的尸體，是母巢制造的炮灰和食物，在被體內(nèi)不斷生長的菌絲消化完之前，這些被菌絲取代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怪物會撲向一切沒有特定信息素的生物，并咬開受害者的肌肉，把孢子和唾液一起混入被害者的血液，制造下一批炮灰和受害者。

　　有的時候這些學(xué)名為【冬獸夏草】的怪物還會出現(xiàn)動物型的亞種，其中犬科動物尤其討厭，即使是全副武裝的玩家也會翻船在這陰溝中，是玩家最不愿意面對的怪物，不論男女。

　　強烈的錯位感和代入感令朝田詩乃腦海中只剩下一個熟悉的影子——黑卡蒂Ⅱ。

　　要是她在就好了。

　　【要是她在就好了？只要有黑卡蒂Ⅱ在就好了嗎？】

　　那不是當然的嗎？只要有那個的話，這種程度的怪物很容易就能打穿！骨灰都給它揚了！

　　名為詩乃的玩家在心中咆哮，然后呆愣。

　　自己剛剛在和什么玩意兒對話來著？

　　電光忽起。

　　蒼色的電弧在血水上跳躍，所過之處漆黑的鐵晶增殖生長，彼此摩擦，迸發(fā)出熾熱的火焰，仿佛鐵塊在自我鍛造，自血和火中孕育，得到了既定的形態(tài)。

　　在朝田詩乃不可置信的表情前，她的愛槍黑卡蒂Ⅱ自黑色的鐵晶中鍛造而出，自發(fā)落入她的手中，喚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覺。

　　于是雜念被驅(qū)散，刻入本能的動作自發(fā)地運轉(zhuǎn)。

　　裝彈，上膛，瞄準，扣動扳機。

　　迎面的尸體應(yīng)聲崩碎，胸口就像是被攻城錘正面撞上，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斷成兩截，噴灑出大量的肉糜。

　　不知道是還未死去的神經(jīng)叢令身體抽搐，還是某種怪異的法則維系了肉塊的生命，即便變成上下兩截的狀態(tài)，尸體依舊在蠕動，像是隨時會從地上爬起。

　　沒有太多猶豫，在握住槍的那一刻，朝田詩乃就丟掉了沒用的情感，就像她在游戲中得到的稱號【冰之狙擊手】一樣，曾經(jīng)盈滿恐懼的心此刻結(jié)冰般冷靜。

　　槍聲炸響。

　　朝田詩乃從腰間熟悉的包里取出子彈，重復(fù)開槍的動作，用魔力和意志鑄就的子彈轟擊誕生于內(nèi)心的夢魘，一次又一次，直到地上那坨令人作嘔的肉塊再也沒辦法移動，溶解在無邊的血水中。

　　像是屈服于朝田詩乃的意志，血水逐漸失去液體的性質(zhì)，像它們出現(xiàn)那樣氣化，升騰成縹緲的血光，最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終于，結(jié)束了。

　　朝田詩乃松了口氣，積攢的疲勞頃刻間噴涌而出，淹沒了她的精神，令女孩感受到醉宿后的頭痛。

　　那是精神力枯竭的反應(yīng)，從結(jié)果來看和酒精中毒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腦像是發(fā)燒那樣昏沉沉的，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朝田詩乃唯一能記住的只有摁在額頭上那只冰涼的手，以及那溫和的、像是從久遠的記憶深處傳出來的歌謠。

　　在它們的陪伴下，頭痛不可思議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感到心安的清涼。

　　也許是這股感覺太過舒服，朝田詩乃抱住了什么，隨后陷入了安心且寧靜的睡眠。

　　這大概是自己睡過最好的一個覺了。

　　即便是將醒未醒的時刻，朝田詩乃依舊為昨晚的睡眠做出評價。

　　沒有尖叫，沒有血腥味，更沒有死尸殘破扭曲的面孔，有的只是溫柔又柔軟的黑暗，就像是母親的懷抱，讓人想要一直沉浸下去。

　　可是那時不行的。

　　朝田詩乃很清楚。

　　因為那次事件，媽媽本就糟糕的精神狀態(tài)變得更加糟糕，就連開槍的自己也成為了媽媽恐懼的對象，這也是自己孤身一人來到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

　　所以母親的溫暖懷抱對自己而言已經(jīng)是只存在于昨日的幻夢了。

　　可即便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朝田詩乃也貪戀這份小小的溫暖，想要盡可能地延長這美好的時光。

　　于是她往更加溫暖的地方拱了拱。

　　“嚶！”

　　小小的嚶嚀讓朝田詩乃混沌的思維清醒了一些，女孩懵懂地抬起頭，看到了結(jié)衣羞紅的臉近在咫尺，同時朝田詩乃還感受到了貼在手臂上以及手掌上溫潤柔軟的觸覺。

　　她的手相當不老實地伸入結(jié)衣的睡衣，貼緊女孩的皮膚，溫潤的感覺正是由此而來。

　　一瞬間，朝田詩乃剛剛清醒一些的頭腦又陷入混沌。

　　我是誰？我在哪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如果有可能，朝田詩乃絕對會第一時間找到時光機，可現(xiàn)實卻沒有那么多時間讓朝田詩乃冷靜下來，結(jié)衣濕熱的吐息打在朝田詩乃的鼻尖，激起麻麻的觸覺。

　　“那個，能稍微輕一點嗎？”

　　“哦哦哦！”像是打鳴地公雞一樣，朝田詩乃松開手，手腳并用地向后退爬去，尷尬地抱住膝蓋縮成一團。

　　此刻她正蹲坐在一張雙人床上，色澤艷麗的床單和床單上偏向女孩子口味的圖案都明白無誤的告訴朝田詩乃，這是結(jié)衣的床，可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輕易看出朝田詩乃的困惑，結(jié)衣小聲地向朝田詩乃解釋了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

　　在懵懵懂懂地聽完結(jié)衣的講述后，朝田詩乃不大確定地概括：“也就是說昨天晚上我覺醒了，為了方便照顧我馮世先生就把我?guī)Щ貋砹?？?p>　　“嗯，”結(jié)衣點點頭：“詩乃醬可以試一下哦，按照爸爸的推論，使用方法應(yīng)該已經(jīng)灌輸在意識里了，和揮動手臂一樣輕松，只要想就可以?！?p>　　“只要想嗎……”朝田詩乃在腦海中勾勒伙伴的體態(tài)。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晦暗的粒子在朝田詩乃面前匯聚，隨后黑卡蒂Ⅱ從空中跌落，就像是夢中發(fā)生的那樣，只是要快很多，也沒有自發(fā)落入她的手中。

　　可即便如此依舊叫朝田詩乃感到萬分驚訝。

　　(°Д°)：“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

　　“當然是真的??！”結(jié)衣抱怨似的嘟起嘴，反倒讓朝田詩乃微妙地感到不好意思。

　　“抱歉抱歉！”朝田詩乃向結(jié)衣雙手合十，態(tài)度十分誠懇：“因為真的沒想到?。　?p>　　雖然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兩次超自然事件，但就像是看電影里主角天下無雙和自己親手天下無雙一樣，其中的差距大到朝田詩乃壓抑的情緒都活潑起來。

　　按照游戲中習(xí)慣的動作抱住槍，嗅著黑黝黝的槍身上散發(fā)的硝煙味，朝田詩乃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再感到恐懼，然后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說到底，害怕槍是因為被槍殺死的恐懼在那一天牢牢的刻進自己記憶深處，只要嗅到就會害怕到不能動彈。

　　之后不論多么努力也無法說服自己，讓自己明白“我”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從容地再一次面對那一刻。

　　但昨晚糾纏自己近十年的恐懼被自己用黑卡蒂Ⅱ徹底打碎了。

　　所以已經(jīng)不會再害怕了。

　　只是……

　　朝田詩乃撫摸冰冷的槍身，心中升起一絲罪惡感以及更進一步的無力和自卑。

　　自己殺死一個人的過去是不會改變的，這個事實會像影子一樣一直一直糾纏自己，不論自己到什么地方也無法擺脫，必須要背負這份罪惡活下去，并且要承受由其帶來的歧視和痛苦。

　　下意識的，朝田詩乃撫摸手背，那里曾經(jīng)有火藥殘留的黑點，雖然早就洗干凈了，但朝田詩乃總覺得有什么東西留在那里，一直一直。

　　大概這輩子都沒辦法洗干凈了吧？

　　就在朝田詩乃胡思亂想的時候，溫暖柔軟的手捧住她的臉，隨后結(jié)衣認真地說：“不能亂想哦！”

　　大概是結(jié)衣的雙眼太過皎潔了，被那雙眼睛看著，朝田詩乃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說自己什么都沒有想。

　　可有效的逃避也是沒有成功，結(jié)衣的手沒有移開的意向，因為害怕弄痛結(jié)衣，朝田詩乃在掙扎了幾下后就放棄了，任由結(jié)衣騎在自己身上，捧著自己的臉。

　　“嗯哼~”滿意于朝田詩乃的選擇，結(jié)衣點點頭，忽然露出一個朝田詩乃看不懂的表情：“相比這個，詩乃醬你就沒有覺得身上多出些什么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