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探望大巫祝~~”
通報的戍衛(wèi)好嗓子,這一聲飄飄蕩蕩穿墻跨院一直散入宗廟大門外的倆人耳中。
這倆人對視一眼,邁步就往里面闖。把門的戍衛(wèi)認得這兩位,不敢蠻攔只連聲勸道:“薰育族長、右骨都夫人,我們族長在里面呢。”
“找的就是他?!睜V弊优溃骸肮矸揭祝?!剛結盟就不認人了?!怎么?不讓見???!”
后面那人是婦紋,她對戍衛(wèi)行了個禮,對方趕緊還禮。婦紋柔聲細語道:“麻煩您給通報一聲,薰育族長對我夫君可能有些誤會?!?p> “誤什么誤!鬼方易!你安的什么心!”牤截住話頭,拽著婦紋就往里擠。
戍衛(wèi)們再擋,牤一膀子扛飛一個,大罵道:“誰再攔?!我立刻帶著我族部眾回西土去!鳥的結盟!騙我結盟,現(xiàn)在連人都不給見了?!這還打個屁的大邑商?。课一匚魍寥チ?!”
吵嚷聲終于驚動了內院。
鬼方易已經(jīng)走到內室門口了,濃重的血腥混合著草藥味道直撲過來,刺得他打了個噴嚏。榻上躺著的人影似乎動了一動,看上去出奇的瘦小。
吵鬧聲越來越近,鬼方易恨恨回頭:“誰?”
戍衛(wèi)跪下通報,此時巫鴆悠悠醒轉,一眼看見鬼方易正站在內室門口,立刻強撐著從左骨都懷中掙出:“族長……”
鬼方易揮退戍衛(wèi)。
怎么這么不是時候?薰育部這時候跑來鬧什么?鬼方易恨恨瞥了眼內室,一轉身,吩咐帶牤到外殿等著自己。
趁這機會,巫鴆已經(jīng)跑到了內室門前。
這幾步已是撐命,鬼方易一回頭,剛好看見巫鴆緩緩跪在地上。
“起來,你做的很好?!彼€以為巫鴆是在謝罪。
巫鴆雙手撐地,動也不動。
鬼方易瞇起眼睛:“怎么?”
“巫華沒有保護好大巫祝,請族長令,接下來該如何處置?!蔽坐c回頭看了一眼內室。
外院的吵鬧聲再次傳了進來,里面還夾雜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巫鴆一愣,怎么是婦紋?她還會罵人呢?
不過鬼方易沒留意,他眼皮上撩,正算盤著什么。片刻后,他嘴角的小痣向上一跳,陰沉一笑:“來?!?p> 巫鴆提著一口氣站起,鬼方易溫言低語,遠看像是在和巫鴆拉家常。
但他說的話可一點不家常:“殺了老頭,推給離。記得把尸體擺出來,我好讓那薰育人做個見證。去吧,掐好時機?!?p> 他帶著所有戍衛(wèi)和巫師退了出去,內院庭中只剩下一個被捆在柱子上的離夫人。
巫鴆緩緩走向離夫人,對方嘴里被堵上了東西,怒視著她嗚嗚狂叫。巫鴆伸出手,離夫人拼命側頭想躲。
原來再跋扈的人也是怕死的。巫鴆冷笑,手一松抖開塊葛布,兩三下就把離夫人的頭眼蒙了個結實。接著,她蹣跚走向內室,只留下離夫人在柱子上瘋狂掙扎。
內室無窗,日夜晦暗難明,空氣憋悶。血腥汗燥和草藥混在一起熏得人透不過氣來,巫鴆扶著塌邊坐下,看著榻上那一堆葛麻細紗布,和剝掉的枯皮偽裝。
那中間,躺著昏迷中的草兒。
草兒的左腰、右肋下有兩處刀傷,巫鴆已經(jīng)竭力為她止血,可草兒的臉色還是一寸寸灰敗了下去。巫鴆眼前發(fā)黑,胸中痛楚難捱,忙在藥囊中翻了一陣,取出一包藥末,抓起一把塞進嘴里。
這一包顏色毫不起眼的粉末是大巫朋臨行前才塞給巫鴆的。大巫朋是天下最通醫(yī)藥的巫醫(yī),配成這包藥卻也用了十年的時間。
藥中的成份復雜珍貴,水玉、石髓之類不勝枚舉,可真正的功能卻只是強行提氣,能短暫恢復服用者的神智氣力而已。大巫朋找了一輩子,也只做出這一小包能暫緩獸鈴傷害的藥。
說白了,只能強行吊命,不能治愈內傷。巫鴆吃下去,就相當于在傷口上撒鹽,然后疼得清醒過來那效果。
但她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鬼方易就在外面,她得快速恢復神智救下草兒。
這是個失誤,巫鴆完全沒料到鬼方易會在典禮的時候突然下手。
原本她與草兒計劃,是要偽裝成大巫祝慢慢衰老而亡。誰料明在扶著草兒回來以后突然下手,連捅兩刀之后關了大殿任她自己慢慢耗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明對自己的殺人技術太過自信,沒有當場揭掉她的面具。但草兒被扔在大殿中掙扎太久,已是失血過多,巫鴆努力施救也沒有把握能把她救回來。
現(xiàn)在鬼方易要尸體,怎么辦。
藥開始起作用,巫鴆逐漸有了些力氣。這個當兒,草兒忽地咳了一下,努力睜開眼睛。巫鴆趕緊扶起她撫著后背,輕聲道:“草兒,我在這。”
草兒咧了咧嘴,嘴唇翕動不已。巫鴆忙把耳朵貼過來,她說的是:“……巫紅……大人……”
巫鴆垂下頭來,喉嚨里有點堵。
“我保護你……她……會高興吧?”一字一喘,幾乎連不成句。
巫鴆偏過身子,沖著虛空點頭。
草兒笑了,抓住巫鴆的手:“……笛……吹笛……好嗎?”
骨笛,巫紅的骨笛留給了巫鴆。草兒最愛聽巫紅吹笛,雖然每一次吹奏都不是為了草兒。
還好,骨笛沒有損壞。巫鴆屏息定了定神,把笛子放在唇邊。
悠揚的笛聲緩緩流出,溪水一般漫過雙目含淚的巫鴆,漫過彌留的草兒。這笛聲涌出大殿,蓋住死命掙扎的離夫人,悠悠越過高墻,直到散進虛空。
前殿,鬼方易正在安撫“激憤”的牤。
這蠻牛說他去找右骨都,結果撞了個空,一問,右骨都居然被鬼方易派到?jīng)b邑去了。牤這就怒了,拉著右骨都夫人來找鬼方易理論。
“您直說什么意思吧?我薰育幾千人馬你看不上,居然器重一個無族無家的馬羌人?”他一手止住鬼方易,意思你別打斷我。
“好,您說他如今是你鬼方的官兒了,咱也不說啥??墒谴驔b邑為啥不讓我去?看不起我薰育嗎?我跟殷人不共戴天,沚邑油水那么足,為啥不讓我去?”
婦紋抱歉地看著鬼方易:“族長,我怎么解釋他都不肯聽,非要來找您。你看這……”
鬼方易笑得很和善。
薰育人要求出戰(zhàn),這算是好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責怪。另外反正人來了,正好留他倆一會兒做個見證。
所以他也不急,東拉西扯地不往正題上說。牤越聽越“暴躁”,吵吵鬧鬧更加賣力。
這時,一陣笛聲從后面?zhèn)鱽怼1娙艘汇叮B鬼方易都回頭看了一眼。
“這么好聽的笛音,是誰在后面???”婦紋探頭作好奇狀。
鬼方易嗯了一聲,不在意地揮揮手:“大巫祝有些不舒服,估計是巫華吹笛撫慰他?!?p> 婦紋哦了一聲,關切道:“既然大巫祝不舒服,那我得替夫君去探望一下啊?!?p> 說著,她起身就往后院走。鬼方易一抬眼,戍衛(wèi)們的銅矛銅戈咔嗆碰在一起,攔住了婦紋的去路。
鬼方易笑得無懈可擊,上前抓住婦紋的胳膊。牤趕緊沖上前,不著痕跡拉過婦紋,口中嚷嚷道:“我說,還沒說出個理由。你往哪兒去啊?”
笛聲斷了,內殿又是一片寂靜。
婦紋心頭微跳,笑著商量道:“族長,大巫祝如是不舒服,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牤立刻幫腔:“走啊,換個地方!今天不說清楚了不行??!”
沒用,鬼方易紋絲不動。
這人到底在等什么?巫鴆現(xiàn)在怎樣了??
兩個“吵架”的人焦急不已,正沒招可想,內殿突然傳來一陣嘶啞的喊聲。
“大巫祝,上賓!”
“大巫祝,上賓!”
商時各族人雖然信仰不同,對死亡的看法卻很相似。諸族都認為,位高權重的優(yōu)秀人物死后會到天神和先祖庭中做客,是為上“賓”。
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大巫祝死了。
守在外殿所有群巫得了號令般一起大哭,哇哇嗷嗷哀聲不斷。以頭搶地的、往臉上甩土的,什么都有。
鬼方易在這一片哭聲中站起身來,滿臉悲戚。他雙手高舉,仰天長嘯一聲:“大巫祝!你還沒有看到鬼方傾滅殷商,雄踞稱王??!”
一滴清淚順著他的眼角滑下,鬼方易擦也不擦,一伸手拽住了牤:“薰育族長,請與我一起去看看大巫祝?!?p> 牤被這一系列表演弄得摸不著頭腦,迷糊著就跟他往里走,婦紋忙跟在后面。
進了內院,巫鴆正跪在主殿上哭泣,面前并排躺著兩具尸體。
哦不對,一具半。那半個還沒死透,正在垂死掙扎,從那衣著打扮看起來是個女人。
離夫人滾在自己的血泊里,雙手拼命摳著嘴巴。那張嘴已經(jīng)是個血窟窿,絳紅的血突突噴涌——舌頭已經(jīng)不見蹤跡。
她抽搐著,向跪在地上的巫鴆發(fā)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咕嚕聲。
馬上就要死了,沒人理她。巫鴆俯首對著另一具尸體哀哀哭泣,這個比離夫人的待遇好一點,是躺在一張錦邊寬席上的。
但是錦席的華麗沒能給這具尸體增添什么光彩,相反,它爛得不成樣子。臉、手、腿,全都像是被狗啃過一樣,爛成一攤,只能從四肢勉強辨認出是個人。
“這是……大巫祝?”
鬼方易瞪著巫鴆,這女人在搞什么?!
PS:各位讀者周末快樂,周六休息一天,周日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