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這場比武看起來毫無章法,其實卻暗含了鬼方易的許多心思在里面。
根據(jù)牤的敘述,上午的三場比試主要是考驗一族的人數(shù)實力。對游牧族裔來說,騎射搏擊只是日常生存技巧,許多民風(fēng)彪悍的族裔全員都是戰(zhàn)士。不一樣的只是各族的平均實力略有差異。
“能跟族長進程的都是親信。上午的比賽就是為了看看這些親信的實力如何,規(guī)則為什么是誰剩下的人多誰就贏?因為鬼方易就是想讓各族長親信都下場,好看看他們的實力如何?!?p> 若參賽這些人全是高手,那這一族的平均戰(zhàn)力絕不會差。鬼方易與之結(jié)盟也不吃虧,不至于真的開戰(zhàn)以后還要被其拖后腿。
棄笑笑:“當(dāng)初成湯聯(lián)合萬族滅夏,說是萬族,其實里面一半都是窮困孤寡的小族。一打起來別說進攻,連自己陣地都守不住,搞得成湯不得不幾次三番分兵去救。鬼方易搞這么一出,可能就是防止再出現(xiàn)這種事?!?p> 在場除了牤,其余人都是大邑商轄屬之人。聽棄居然拿鬼方易和大乙成湯相比,各個臉上都是不忿??墒钦f這話的人是成湯子孫,眾人不高興也不能開口反對。
只有牤比了個大拇哥,揶揄道:“哎呦呵,你居然拿他和你們那個建邑的先王比?嘖嘖。棄大哥,不得不說,你越來越放飛自我了?!?p> “別打岔,你繼續(xù)說下午的比賽。”
下午這幾場純粹是為了查驗族長本人。牤說,上一任鬼方族長是鬼方易的父親,那老爺子特能活,都快到八十了還每天都能吃一條羊腿,睡覺還得摟四個女人。他的兒女?dāng)?shù)量也夠瞧的,最大的六十多歲,小的才十幾歲。
兒子已經(jīng)成年,父親還精神矍鑠,這放在哪一族的“第一家庭”里都是個悲劇。最后鬼方易能在奪位中勝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年紀正合適。鬼方九支大宗受夠了前族長定下的漫長保守、隱匿策略,迫切需要一個精力、智謀都正處鼎盛的青年領(lǐng)頭人。
鬼方易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他不徐不疾籌劃了十年,一朝悍然伸手,就攪合得大邑商人仰馬翻。
大概是因為在他那糊涂老爹手下過了不少年的艱難日子,鬼方易對位高權(quán)重的老人總有種偏見,覺得年老就等于昏聵。下午的比賽中,他一旦看到對方族長年齡太大,就直接派出自己手下實力最強的護衛(wèi)參賽,為的就是讓這些老族長知難而退,趕緊走。
也就是說,下午的比賽完全是看人下菜。第一輪比完以后就有人暗暗給鬼方易回報戰(zhàn)況,他要是看著對方年輕力壯挺順眼,就派幾個水平一般的來,那就是送分賽。牤就是這樣提前通過審核,輕松過關(guān)的。
年齡最大的雀巢嘴角直抽抽,忍了幾忍還是沒憋住:“不帶這樣的!年紀大怎么了?!年紀大就活該被欺負???!有些經(jīng)驗,不活過一定年齡壓根就領(lǐng)悟不到。再說殷地王宮還專門開設(shè)養(yǎng)國老的太學(xué)嘞,鬼方易居然歧視老人?!?p> 大家都笑了。屠四一拍他,雀巢差點沒趴在地上:“放心放心,你絕對不算老。好好干,回頭讓小……族長也給你安排進太學(xué)養(yǎng)老去?!?p> 眾人又開始起哄,牤瞅著他們的輕松模樣,忍不住提高聲音道:“能不能正經(jīng)點?如果給鬼方易發(fā)現(xiàn)了你們就這么點實力,明天死的就是你們!”
這倒是提醒了棄,他問牤,是不是每個聯(lián)盟失敗的部族都會被殺人滅口。
回答是不一定,看實力。
來聯(lián)盟的部族大多數(shù)人都在下城駐扎,一個部族多少人,多少牛馬早有人報給鬼方易。族長們在上城比賽期間,鬼方易早就對這些部族的整體實力有了考量,如果只是族長年老昏聵,就放他們走。
反之,如果族人牛馬都不多,戰(zhàn)力和族長實力也一般,那就殺人奪財。下午被滅口的那個小族就是這樣。
一直沒開口的幽說話了:“這鬼方易還真聰明。這么一清算,西北沿線所有的族裔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大族結(jié)為盟友,小族吞并滅口。鬼方借結(jié)盟為借口清算擴張、實力劇增,和大邑商這仗打不打得贏反而不重要了?!?p> 眾人愕然。牤瞪了半天眼,最后才緩緩眨著眼道:“嘿……我還真沒想到這個……他娘的,丫敢動我薰育部,老子活劈了他!那個我說棄大哥,這位犀利弟弟是你哪里揀來的寶貝啊?!?p> 棄這才想起來,之前倆人在薰育部外頭打架的時候,幽是戴著面具的。
聽到介紹幽是器族大長老的幼子,牤更高興了,擠過去拉住幽要請他跟自己回薰育。
“我們薰育缺鑄器的,想要啥銅器還得搶。搶還不一定能搶到趁手的。我想通了,別人再富裕都比不過自己手里有。棄大哥,我?guī)湍氵@么大的忙,你就把這位小長老借給我?guī)啄昝?。?p> 一團亂之后,藍山和屠四架著牤丟了出去。棄將明天的比武安排一一說與眾人,各人都有任務(wù),就連婦紋和幽都有安排。
只不過,相對其他上場打架的人,這倆的任務(wù)比較特別。婦紋還好,幽長嘆一聲,對姬亶伸出一只手道:“聽見族長說的沒?快扶本美人去歇息,不然明天這張臉就不驚艷了?!?p> 倆少年對罵著走了,其他人也各自下去歇息。
眉月初升,驛站里漸漸寂靜下來。婦紋累了一天很快便睡著了,棄一個人坐在塌上,望著撒入后墉的月光出神。
把計劃來回推演了幾遍,確定沒有紕漏之后,棄終于睡著了。
后半夜,月亮被云層遮蔽不見,到早上居然開始飄起了細雨。當(dāng)棄一行人隨著鬼方人來到宗廟時,雨又停了。只是天上陰云密布,像個罩子一樣扣著,悶的人透不過氣。
與大邑商不通,宗廟入口處沒建門塾。一個戴著很多珠串的鬼方戍衛(wèi)接過屠四遞過來的骨牌,對著他們的隊伍瞄了一眼,不耐煩地道:“等人到齊了一起進。不能分批進入宗廟?!?p> “已經(jīng)到齊了?!蓖浪牟嫜?,語氣比他更不耐煩。
那戍衛(wèi)看了他一眼,再次看向他身后。一、二、三……一共七個人,嗯,還有一個女人。
“哪位是族長?”
棄點頭示意。
很好,那就是一共六個人出戰(zhàn)。那戍衛(wèi)一臉“你們是傻子”的怪表情,嘴巴開合了幾次,最后一低頭,強忍著笑把他們請進去了。
等棄一行人到了宗廟前院,才知道那戍衛(wèi)在笑什么。
這處前庭極大,只東西兩面修有帶茅頂?shù)睦葟T。中間場地用繩子和木樁分成兩部分,一邊稍小,里面什么都沒有。另一邊場地內(nèi)則立著五個草人。
棄一行被帶進東面廊廡下,里面已經(jīng)鋪設(shè)了一大堆席子,席前都擺著酒漿果肉。他們?nèi)松?,坐得稀稀拉拉。屠四甚至和藍山一人霸占一張席子躺下了。而對面,西邊廊廡里則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些人只能站著。
那就是棄的對手,他們來了三十個人。怪不得剛才那戍衛(wèi)要笑不笑的,八成是覺得棄是來送死的。
棄倒是很淡定,擁著婦紋安然坐定,還心情很好地遠遠沖對方族長舉杯示意。那氣勢哪里像比武的,活像帶著妻室來看表演。
西邊那族長比棄略微年長一些,也是正值壯年。一見對手居然這么點人,族長還一副沉迷酒色的窩囊樣子,當(dāng)下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著回頭跟自家族人說著什么。
西廊眾人開始起哄。恐嚇、嘲笑聲四起,都在叫著讓東邊的趕緊認輸,交出骨牌滾回家去。
沒用,東廊下眾人安靜得跟睡著了一樣——實際上,藍山是真的睡著了,現(xiàn)在還在微微打鼾。他昨晚聽屠四吹牛,聽得太入神睡晚了。剩下的五個人,屠四津津有味地品著酒漿,木頭和石頭端坐不動,姬亶給棄提勺倒酒,棄摟著婦紋時不時勾勾下巴,香香臉頰。
怎么看,東邊這一群人都是一場立撲的命。西邊族長放心了,開始算盤著下午見了鬼方易該怎么為自己族裔多要牛馬領(lǐng)地。
一陣塤錚樂聲自內(nèi)殿傳出,主持比賽的鬼方大巫祝出來了。幾十名鬼方武士簇擁著他走向殿前的高臺。
那老人渾身掛滿了各種羽毛、珠牌,頭上還頂了碩大一個獸骨堆成的冠冕,上插一圈色彩斑斕的羽毛,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叮當(dāng)亂響。旁邊一個身材苗條的黑衣巫女勉力扶著他,其他人自覺離二人三步之遙。
那巫女扶著大巫祝登上土臺坐定。二人微微一低頭,棄頓時汗毛直立:這倆人都有一張血色大口,從左耳一直橫通到右耳。和自己昨天在崖下看見的一模一樣!
不過再仔細看,棄才發(fā)現(xiàn)端倪。那不是真的嘴,是面具。這倆人都戴著一副極其夸張的面具,遮住了半個腦袋。那面具畫得極猙獰,雙目倒立,血口繃開。
鬼方文化自稱體系,他們的巫祝也與大邑商不同,棄推測,這面具大概是鬼方族巫的標準裝扮。
果不其然,又有十個巫女走出來排列在臺下。臺上老巫祝抖著枯樹皮一樣的手舉起木筒查看,里面只有兩支骨簽。他一愣,旁邊那大巫女低聲說了什么,意思是今天比賽雙方是族長指定好的,不必抽簽了。
棄發(fā)現(xiàn),這大巫祝實在老得厲害,手和頭都在哆嗦。實際維持秩序的是那個黑衣巫女。她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小巫女們?nèi)雸?,樂工持各自樂器站定。待一切就緒,大巫女沖兩邊族長示意可以開始了。
當(dāng)那張血口面具看向東邊的時候,大巫女的眼神明顯在棄臉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一些。棄低頭避開那陰沉沉的目光,一面揉搓著婦紋,一面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總覺的,這女人是昨天崖下監(jiān)視殺人那個?!?p> 婦紋今天演的是個寵姬,聞言立刻在棄膝上癱成一團泥,嚶嚀喘息著扯松了自個兒衣衫,露出白皙的肩膀。
那巫女移開了目光,輕聲請示老巫祝。她說了幾遍,那老頭才把腦袋抬起來,抖著手舉起小銅錘。
鐺鐺鐺鐺~石磬敲響。黑衣大巫女長身直立,大聲宣布:“尊大巫祝言,第一場搏擊,開始?!?p> 來了!
屠四一腳踹醒藍山:“到你了!?!贝髠€子不高興地哼哼著,帶著滿身起床氣怒沖沖跳上臺去。西邊廊下笑成一團,叫囂起哄干嘛的都有,因為他們這邊呼啦啦上去了一大群。
第一場搏擊,藍山對戰(zhàn)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