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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局

第4章 明爭

殷商局 二品才人 3258 2020-04-20 17:52:14

  商昭王三十年七月乙丑日,縮回太行山中休整了一旬的鬼方突然夜襲商軍大營。左軍師長婦好指揮得當,僅損失一支射衛(wèi)。

  但天明之后,鬼方宗主接連派出三支騎兵輪番突襲,右軍師長雀侯與中軍師長甘盤疲于應(yīng)對,急派信使千里奔馳回殷地面見昭王。

  接到急報,昭王立即起身奔赴北土。大宰傅說帶領(lǐng)百官送王出城,回來之后片刻未歇,先是急急修書一片送往西土蒙侯軍中,然后便命人去請子曜與大巫咸來前殿商議。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當下除了呼各族登人征兵之外,最重要就是要在宗廟中舉行祭祀了。

  商人祭祀分為常祀與加祀,常祀是按照時節(jié)祭祀天地神明、按照天干地支的順序祭祀死去的祖先。因為戰(zhàn)爭、災(zāi)禍而舉行的祭祀,便稱為加祀。

  由于求佑的神明不同、祭祀方式不同,所以加祀一般不止一場。大宰請大巫咸與子曜來便是為了商議祭法和主持人選。

  子曜先到來,恭敬行禮過后便退至西側(cè)席前正坐。他坐下之后先細細撫平衣襟褶皺,又將竹簡分類擺正這才開始閱讀,大宰心中嘆道:此子秉性過于細密,小處求細大事不穩(wěn)。治理一支中等族邑還好,做大邑之王就有些不夠了。

  一時堂中無話,只有翻閱竹簡的聲音間或響起。不多時,大巫咸也來了,大宰離了案子與子曜一起相迎。

  宗廟與朝堂平日往來甚密,但限于各級官員與巫師之間。作為兩處的最高長官,大宰與大巫咸二人倒是不多碰面。

  今日一見面,大宰先吃了一驚:這位大巫面色發(fā)青,雙頰全塌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上面爬滿褶皺,每一條褶子里都擠滿了疲憊,活似大病未愈。

  “巫咸大人,您……可是不太舒服?”子曜詫異道。

  大巫咸笑著拍拍他的手,子曜頓覺整只手都冰涼涼的,忍了幾忍才不去搓弄。就聽大巫咸朗聲道:“最近忙碌了些,無礙。不知大宰喚小巫何事?”

  兩個老狐貍對視了一眼,都笑得真誠熱乎。等諸人歸位,大宰這才說:“勞動二位是為兩件事。第一是北土戰(zhàn)事突然吃緊,需要舉行加祭。想請大巫咸來定奪一下,采取哪種祭法?祭品如何?”

  大巫咸沒說話,一只干瘦手指在紅漆案上緩緩劃著,許久不發(fā)一言。大宰也不急,端坐靜候著。巫族日益被架空,在朝政中的參與度越來越低,所以遇到這種非巫族指點不可的事,大巫咸矜驕一下也能理解。

  半晌無言,大巫咸只是神思般揚頭望著虛空,殿頂紅那漆黑畫的木梁隱在陰影中狀若鬼魅,似乎還在暗暗蠕動,再細看又分明不動。

  端了一會兒,大巫咸腦內(nèi)微眩雙眼發(fā)花,忙合上眼道:“求雨用燎,醫(yī)病用衛(wèi),求勝則需諦祭?!?p>  諦祭就是祭祀四方神,需要焚燒柴薪宰殺犧牲。

  “祭品如何準備?”

  “先祭上帝,再祭四方,一共兩場祭祀。各太牢三、少牢十即可?!贝笪紫陶f完又補上一句:“祭四方時還需要獻上八羌?!?p>  太牢是指牛羊豬三牲俱齊,少牢只有羊和豬,而羌指的就是被各地送來殷地當作人牲的羌人。子曜匆匆記下,一面問道:“由誰來主持祭祀呢?”

  這話一出,大巫咸的頭暈便停了。這樣的重大祭祀一向是由他主持的,子曜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但他畢竟老道,知道子曜做不得主,恐怕還是另一個人的意思,便沉下臉來不說話。

  果然,大宰笑道:“就是這個需要商議,原本祭祀上帝該是由大巫咸您親自來主持,但聽聞您最近忙于處理玉門山中本族事宜,不便分神,所以還請您推薦一位合適人選主持祭祀。”

  有商一代,能主持祭祀的都是地位超然之人。除了商王本人,往下便是大巫咸,其次是諸婦諸子,其他百官即使做到大宰也不能隨便主持祭祀。

  忽的被奪走了祭祀之權(quán),大巫咸面色不變,反而微笑著頷首贊道:“巫族眾人謝過大宰體恤之情。這主祭之人么,昭王不在,便由諸子諸婦中選出兩位分別主持便可。本巫覺得最佳人選便有一位在眼前——子曜理政已久,此次祭祀便由他來便可。”

  子曜喜出望外,拱手拜下去:“小子定不負大巫咸與大宰重托。”

  “然則還需再選一位王婦。子曜既然已主持一祀,那他的母親就不便主持二祀了。聽聞?wù)淹跣氯蚊藡D周為小籍臣,這位婦周的母族是為大邑商駐守西土抵御薰育的周族。如今北土不安,難免西土也會有些心懷不軌之輩蠢蠢欲動,倒不如起用婦周主二祀,也好安撫西土諸族?!?p>  “婦周?”大宰看向子曜,他忙低頭回道:“是有這事。小子數(shù)日前侍奉母親飲食時候聽她提起過。”

  大宰點點頭。諸婦中選誰都行,只要不讓大巫咸參與便可。

  一時細節(jié)議完,子曜先行退走,殿上只余兩位老狐貍對坐。傅說不開口,大巫咸也闔目不語,除了政事,他沒什么好跟這個貧賤小族出身的人說。

  老巫師的倨傲并沒引起大宰的不悅。他先喝退殿中的仆妾們,這才向大巫咸拱手道:“還有一件機要之事,需請大巫咸相助?!?p>  “大宰請講。”

  大宰眼說了三個字。聲音雖輕,落在大巫咸耳中卻似炸雷一般——“控獸術(shù)。”

  見他不說話,大宰又補上一句:“不日前,有人密報回我,在西土邠邑附近見過有巫女持此術(shù)率令百獸。如今北土吃緊,鬼方行動詭秘不破,正是巫族表示忠心的時候,還請大巫咸即刻送此女來殷,我已任命左軍多馬亞候著了。待此女一到便奔赴北土戰(zhàn)場?!?p>  多馬亞是專職負責騎兵的亞長,商軍中師長以下設(shè)有三亞:多射亞、多馬亞與多犬亞。昭王這是要召巫師入伍參戰(zhàn)?大禹王以降,巫師從來只擔任戰(zhàn)時祝禱和醫(yī)治,哪曾直接持戈上過陣?

  大巫咸壓制住怒火,緩緩拱手道:“大宰容稟,巫族中能控獸者百年也出不了一人。怕是不能擴充多馬編制?!?p>  “一人便可,請她即刻啟程吧。”

  大巫咸瞪著他,半晌嘆了口氣:“大宰既已知我族中內(nèi)亂,怎會不知內(nèi)亂皆因此人而起?那女巫名鴆,原本一直被當作下任大巫咸培養(yǎng),哪知旬日前忽然叛逃,如今下落不知?!?p>  “所以你就下了巫殺令,想要借機清除這個不聽話的接班人,沒成想?yún)s惹怒了留守玉門山的大巫朋導(dǎo)致巫族大亂?!?p>  大宰從手中一根竹簡上抬起眼盯住他:“天下不是只有巫族會刺探情報、搜集他族秘聞,可知四土廣闊,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居然知道得這么清楚!

  大巫咸心頭亂跳,不言不語。大宰忽地拾了一把竹簡扔至堂下,嘩啦啦散落一地,大聲叱道:“巫殺令一出,天下大小巫覡見叛逆者立斬。那巫鴆既然是下任大巫咸,為什么你會忽然動用如此狠毒手段?”

  沒有回答,大巫咸依舊垂目端坐。大宰看著他這倨傲的樣子,不禁冷笑連連。

  “大巫咸,你做了好大一張網(wǎng)啊。大邑商外服如今危機重重,你卻想趁機用一個早就死了的亡人讓內(nèi)服也亂起來,好惡毒主意!若讓你成事,大邑商九世之亂重現(xiàn)矣!大巫咸真當我這輔國大宰是擺設(shè)嗎?!”

  這下大巫咸再不敢端坐了,忙忙的離案出來向上叩頭。傅說是出了名的手腕狠毒,漫說一個巫族,王子王婦又如何?若礙了大邑商的道他一樣殺滅當場。昭王養(yǎng)了一匹好狼啊……

  想到昭王,大巫咸更是汗透衣襟,手腳也開始哆嗦。

  只聽頭頂上一聲冷笑,大宰朗聲道:“做網(wǎng)捕魚反被魚拽下水!你看看巫族如今成什么樣子了!大巫繼任者流亡,玉門山大巫朋出走,大巫咸還是先把自家族內(nèi)的事理清楚了再說吧!

  從今日起,宗廟中諸事都交與貞爭處理!巫族人今后不必再入大邑商任職,宗廟中這些巫族人,男巫分去整理甲骨歸檔,女巫習醫(yī)禳病,統(tǒng)統(tǒng)不得再入前朝議政!”

  終于動手了。昭王和大宰早就想把巫族從朝堂上剔除掉,大巫咸也一直在避免這事發(fā)生。本以為巫族乃上古大族,昭王要動手也得徐徐圖之,沒料到傅說居然這么狠,玩了個一招致死!

  大巫咸眼前發(fā)黑,強撐著磕頭稱是。千謀萬算想借小王禍亂內(nèi)服,拔高巫族。誰想到巫鴆居然帶著那小王跑了!試圖挑起內(nèi)亂可是滅族的大事,大巫咸當然不能承認。如今傅說借機發(fā)難,巫族也只能默默吃下去了。

  眼下只有先委屈著,緩緩再圖來日了。大巫咸如是想著。

  他還是低估了大宰的毒辣。

  就聽大宰冷冷下令:“如今天旱數(shù)十日不見雨水,定是巫族所作所為惹怒了天帝。你回去即刻舉行烄祭祈雨,先焚巫族二女。今日不雨,明日再焚二女!”

  烄祭是焚燒女巫向上帝祈雨,一般大旱之時才用此祭,并且用的還都是不入流的外族女巫。巫族何曾焚過自家族人?大巫咸一口血涌上來,滿口腥甜之氣。老巫師梗著脖子生咽了下去,接著重重一頭磕在地上。

  等大巫咸蹣跚著走到門口,大宰又叫住了他:“立刻收回巫殺令,巫族上下不得再對巫鴆和她身邊那人出手。違令,滅族!”

  老巫師腳步踉蹌,在門外族人的攙扶下疾步離去。

  當日下午,宗廟中舉行了烄祭,兩名女巫被投入火中活活燒死。祭后不多時,天降甘霖,大雨一直持續(xù)到小食畢才變成了淅淅瀝瀝的雨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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