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窗紙照在顧浩然房間的桌案上。
顧安良凝神望著桌上的一闋《長相思》,久久無言。透過那短短幾行字,他仿佛看見了一位為情所困的深情公子:獨佇西樓,天惆云悵,傷心月下斷腸鈴,多情人訴癡情聲……
“爹,你看我說這人啥也不懂吧!大雁的聲音怎么可能撼動西樓?說猛虎震山崗還差不多……”顧浩然帶著嘲諷的聲音將顧安良的思緒拉回。
“夠了!”顧安良忽地怒吼了一聲,把顧浩然嚇了一跳。
“???”顧浩然滿臉驚訝,不可思議地望向自己的爹。
“無知!丟人啊!”顧安良食指點了點顧浩然的額頭,挑眉怒聲道:“你懂什么??。窟@些年你都學什么了?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還敢取笑別人?簡直與跳梁小丑無異!”
顧浩然忽閃著大眼睛盯著顧安良,他從未見過,素來儒雅溫和的爹爹這般生氣。
顧安良說著,蹙起眉背負手在房中來回踱了起來。
“你這個樣子,我也沒什么指望了。”良久,顧安良止住腳步,看著顧浩然,開口嘆道:“明日我就把白馬歸還林公子,不能再浪費人家的寶貴時間了……你日后,愛怎樣便怎樣吧!哼!”
語畢,顧安良拿起桌上的詞箋,行至門口,推門大步走了出去。
顧浩然看著拂袖而去的父親,雙眼噙滿了淚水,忽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
正所謂:詩言志,詞言情。
究竟懷著怎樣的相思意,才能寫出這般蕩人心腸的字字句句?
顧安良拿著月朗的詞稿,心神激蕩地徘徊在深秋的花園中。這幾日的種種,盤旋在眼前,他深知,那位被自己請來給浩然做先生的林公子,絕非等閑之輩。
“莫非……”一個念頭閃入心內(nèi),顧安良的身子不由得一顫……
顧安良抬起頭,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不知不覺行到了顧浩然的房門前。
“一句話字數(shù)越長,表達的效果越穩(wěn)重,字數(shù)越短,語氣則越急促,而這種效果在使用排比句式的時候最明顯,比如魏征《諫太宗十思疏》和李斯的《諫逐客書》: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游,則思三驅(qū)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以怒而濫刑??偞耸肌@一段是十思疏的核心,展現(xiàn)了魏征即為國相、又為帝師的諄諄教導之情。”
“哇!魏征好厲害呀!我還聽說魏征殺過龍王呢!”
聽到房內(nèi)月朗和兒子的聲音,顧安良神情詫異地停住了腳步。
“哈哈哈哈,那都是百姓對他的美化和神化,說到底,他也就是普通人而已。但正因為他的偉大,才得到百姓的如此擁戴?!痹吕屎蛺偟穆曇翩告傅纴恚骸扒叵嗬钏沟呐疟雀咏?jīng)典,那時他國說客禍亂于秦,秦王一怒之下發(fā)逐客令,欲遣散一切他國之人,李斯身為一個門客,也在被遣之列,他在被驅(qū)逐的路上上書,通過一系列排比句式,指出秦之強大在于廣納英才,逐客不亞于資敵的論點,使秦王收回成命,并拜其為相,也最終造就了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p> “這些才子真是厲害呀!”顧浩然興奮地感嘆道……
木門“吱呀”打開,月朗領(lǐng)著顧浩然迎了出來。
“顧兄,早就猜到是您了?!痹吕屎傲斯笆?。
顧安良一愣,隨即知道自己的腳步聲早已被對方聽見了,驚奇中想起之前的猜測,不由更加篤定。才華橫溢又文武雙全之人,普天之下又有幾人?
“啪啪啪…”顧安良抑制住心內(nèi)的激動,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林兄弟才學深厚,讓人敬佩!”顧安良看著月朗,由衷贊賞道。
“爹……”顧浩然在月朗身側(cè),探頭探腦地喚了一聲。
“嗯。”顧安良輕應(yīng)一聲,算是無言的原諒了:“好好跟林先生學,若能學得個一分半分,我也就知足了。”
“是!”顧浩然說完,小腦袋縮了回去,悄悄吐了吐舌頭。
“唉!我這來來回回請了許多先生,可從未見過我兒這般認真的學習過,雖然我兒頭腦靈活,識字極快,可再深一些的東西卻不喜歡……”顧安良看了看顧浩然,感嘆道。
“那些老學究沒意思極了,又貪財又裝模作樣的。”顧浩然在旁邊小聲甩出一句。
“哈哈哈?!痹吕室膊挥尚α似饋恚骸笆跁暰?,非傳道解惑之人。那些腐儒,也沒有經(jīng)國濟世之才,讓他們教寫字還可以,教更深入的學識,恐怕會埋沒人才啊?!?p> 聞聽此言,不只是顧浩然,連顧安良也暗暗點了點頭。
顧安良笑望著月朗,越發(fā)覺得眼前這位面容清俊的少年高山仰止…亦越發(fā)清晰了心中的猜測……
???
秋末冬初,葉未落盡,雪已紛紛
紫禁城,略顯蕭瑟的如玉宮。
月然身披桃紅色大氅行至庭院中,微微仰頭望著朵朵玉花翩翩而落。
下雪了,那漂泊天涯的人,又要承受怎樣的冷……
“一個人賞雪,是不是凄涼了些?”月然正出神間,一個熟悉的男聲忽而在身后響起。
“六阿哥。”月然回眸,輕輕欠了欠身子。因為之前在納蘭府中的情形,她對六阿哥的聲音分外敏感。
“陪我去御花園中走走,可好?”六阿哥說著,略略挑了挑眉。
“嗯?!彪m有些不情愿,但月然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今日的六阿哥,不同于在納蘭府時的嬉笑,顯得很是正經(jīng)。
兩人迎著漫天飛雪,信步走在初冬的御花園中。
“我知你為何會一次次拒絕我了。”行到一處已結(jié)了薄冰的小湖邊,六阿哥忽而止住腳步,認真地望向身旁的月然。
“啊?”月然愣了愣,心內(nèi)不由得泛起一絲絲莫名的慌亂。
“是因為,皓軒吧……”六阿哥輕聲說著,目光望向白茫茫的湖面。
“你怎會知道?”聽聞六阿哥提及“皓軒”二字,月然心弦一顫,驚訝地望向他。
“我又不傻,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情,還能看不透你的心意嗎?”六阿哥和聲說著,眸光愈來愈深邃。
“對不起?!痹氯灰Т秸f著,輕輕垂眸。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著實不小。不知不覺的,就在地上鋪了一層瑩白。
看著眼前明眸如星的月然,六阿哥心內(nèi)無比苦澀。
既然,納蘭月朗帶走了自己的妹妹,老天爺,為何卻不肯將他的妹妹許給自己呢……
“在知道花好就是錦玥妹妹的那一瞬間,那些系在我心間的結(jié),忽然就解開了?!背聊季茫⒏鐝陀珠_口,緩緩說道。
月然抬眸,眼波微顫地望向六阿哥。
“納蘭月朗可真有本事,居然把我兩個妹妹的魂兒都勾了去?!绷⒏缯f著,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
“你,不要怪我月朗哥哥,好嗎?”月然說著,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
“有什么可怪的,誰又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呢?”六阿哥說著,眸中的光忽又灼熱幾分。
“你不怪他們就好。月朗哥哥和花好嫂嫂這一路走來,真的太不容易了?!痹氯徽f著,漂亮的大眼睛里閃出點點水花。
“哎,一個情字,那么輕,卻困得多少人,身不由己……”六阿哥說著,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無可奈何。
雪花片片墜落,打在人臉上有些涼,亦有些疼。
“你看這地上的白雪,等春天來了,它們便會化成水,流到屬于各自的去處……”月然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眨眨眼睛道,“各自從緣所,何必嘆離愁。”
“既已情根深種,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六阿哥幽幽地說著,似是在問月然,又似自問。
“可是,有些情,卻注定是:還君明珠雙淚垂?!痹氯惠p言細語地說著,福了福身子,轉(zhuǎn)身快步向如玉宮的方向而去。
望著月然在飛雪中漸行漸遠的背影,六阿哥不由得苦澀一笑。
自己又如何忍心,讓那深深宮墻,困住這精靈般美麗聰慧的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