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zhèn),碧水潺潺。
一座鄰水而建的小院,花木相依,干凈雅致。
“這院子是我兒子去洛陽之前住的,里面的家具物什都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樣式?!遍T廊前,一位中年婦人微笑著向面前一對兒俊秀男女熱情地介紹著。
“你覺得如何?”皓軒回眸,溫和地笑問立于身側(cè)的花好。
“嗯。”花好環(huán)顧一圈院中錯落有致的草木,輕輕點點頭。
“好,那就這里吧?!别┸幷f著,按那婦人說的,讓小春子付了半年的房租。
終于要結(jié)束顛沛流離的生活了,皓軒的眼角眉梢都飛揚起溫柔的喜悅。
“呵呵,一看你們夫妻倆就是知書達(dá)理的人,我這院子也算有福氣了?!眿D人接過銀兩,笑著抖了抖手中的帕子。
“他是我哥哥。”聽聞婦人的話,花好咬咬唇,輕聲解釋道。
“花好……”皓軒輕喚一聲,卻欲言又止地側(cè)過頭,無聲地長嘆口氣。
“你們先收拾收拾吧,我就不打擾了?!彼坪跻哺杏X到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異樣,房東夫人客氣地說著,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小院。
“這江南的秋,就是比北方的秋溫潤。”皓軒欲找些言語緩解兩人之間的別扭,而花好,已行至院中一棵飄香的月桂樹下,望著滿樹黃白花朵癡癡地陷入了沉思……
???
情有多濃,羈絆就有多重。腳下的路,亦顯得愈加崎嶇。
因沒有了玉兔馬,月朗徒步趕到集市時,已近午時。
月朗顧不得已被薄汗?jié)裢傅囊律?,連忙在散落在市場各處的馬匹中尋找適合自己的新坐騎。
畢竟是小地方,比不得京城。這集市上的馬兒,耕耕地,代代步還行,若是要趕長路,著實差了太多。
“老伯,請問這匹馬多少銀兩?”繞了一大圈,月朗終于嘆息著走到一匹棗紅色馬兒前,溫和地向賣馬的老人詢問道??催@馬的眼睛和毛色,雖不十分出眾,卻也比尋常的馬兒強一些,總好過徒步。
人在旅途中,有時,不得不妥協(xié)。
“哎呦,小兄弟可真有眼光,我家這可是難得的千里馬?。 边€未等老人開口,坐在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子忙起身,笑呵呵地迎了上來。
“那,大哥,這匹千里馬多少銀兩?”月朗明知這男子在故意吹噓,卻不得不順著他的話問下去。管它是什么馬,能帶著自己盡快尋到花好要緊。
“這匹馬,要五……”見月朗誠心要買馬,老人走到棗紅馬身邊,撫了撫它頭上的鬃毛。剛一開口,卻被中年男子大聲打斷了。
“五十兩紋銀!”中年男子不著痕跡地打量月朗一番,微瞇起眼睛道。
“這……哎?!痹吕收f著,不禁蹙起俊眉,可還是不得不伸手取下腰間的錢袋。
待將錢袋中的銀子倒在掌心里,月朗的俊眉鎖得愈加緊了。身為王孫公子,從小到大,自己從未親身感受過生活的瑣碎。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奔波,離京時帶足的銀兩,此刻已不足二十兩。而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卻依然不知身在何方。
“可否,便宜些?”月朗掂量著掌心的銀子,為難地問道。白凈清秀的臉龐,已染了兩抹不自在的紅云。
“哎,看你和這匹馬也算有緣,三十兩銀子牽走吧?!敝心昴凶优牧伺氖?,很是大度地道。老人已開始解拴馬的繩索。
“這……”月朗攥緊手中的銀子,那冰冷而堅硬的觸感,讓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百姓的艱難。
“不能再便宜了啊!你去打聽打聽,看這附近的鎮(zhèn)里城里,還能不能找到這么好的馬?”中年男子自老人手中接過韁繩,重新坐回到凳子上,不耐煩地沖月朗擺擺手??催@小子一副貴公子模樣兒,想不到身上竟那點子銀錢……
正午的日光,曬得人有些暈眩,月朗隨著人群,向集市的盡頭走去。
出了集市,是一條寂靜的小巷子。月朗正思量著要去何處找一匹好馬,忽而有一個人影踉蹌著沖到面前。
“大哥哥,行行好給點兒銀子吧,我三日沒吃飯了……”是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男孩,八、九歲的模樣。他跑到月朗面前,撲通一聲跪到青石路上,哀求道。
“你快起來?!闭萑氤了贾械脑吕剩贿@突然冒出來的男孩嚇了一跳。見此情景,他只覺心內(nèi)一揪,忙伸手欲扶起那孩子。
“行行好吧?!蹦泻悍堑珱]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哎,皆是世間苦命人?!痹吕抒皭澋貒@口氣,取下錢袋,在僅剩的二十兩銀子中挑出一塊兒不大不小的。
如今雖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但看著眼前滿臉渴求的男孩兒,月朗實在不忍……
可是,驚愣的男孩兒還未來得及接過那明晃晃的銀子……突然,十幾個和他一樣衣衫襤褸的人向這邊沖了過來,吵吵嚷嚷地將兩人圍住。
月朗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小男孩已跳起來,同那群大大小小的乞丐撕打到了一起。
落著黃葉的青石路上,霎時浮塵四起。月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欲上前去拉開他們,可根本插不上手。
一個年幼的小乞丐被推搡著向月朗這邊倒來。搖搖欲墜之時,他本能地抓住月朗腰間錢袋的一角。
月朗順勢扶住小乞丐,錢袋中的銀子,嘩啦啦地滾落一地。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那一群乞丐,已如餓虎撲食般圍了過來,眨眼間就將青石路上的碎銀子一掃而空。
那個險些摔倒的小乞丐,剛要扯月朗的衣袖擦鼻涕,忽而被一個大乞丐一把拽了過去。
“哎,你們……”月朗方吐出三個字,那一群乞丐,已如匆匆趕來般,匆匆跑遠(yuǎn)了……
片刻后,小巷中又恢復(fù)了原來的幽靜。唯有被踩碎的落葉和空空如也的錢袋,在提醒著月朗,方才那一場紛爭是真的。
月朗定了定神,自嘲地苦澀一笑,拂了拂身上的輕塵,繼續(xù)向前走去。無聲的嘆息中,他對這人世間的苦澀,體味得又深了一層。
月朗繞出巷子,明晃晃的日光晃得他心里愈加茫然。
月朗走到一個岔路口,只見一個穿著碎花衣裳的小女孩,蹲在路邊的月桂樹下,一抖一抖地啜泣著。
“小妹妹,你怎么了?”月朗緩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溫柔地問道。
忽聽見月朗的聲音,小女孩兒似被嚇了一跳,她揉了揉紅腫如桃兒的眼睛,抬起頭,如受到驚嚇的小貓兒般望著眼前這個好看的大哥哥。
“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嗎?”月朗試探著問道。
女孩嘟起嘴,搖了搖頭。
“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見小女孩不再怕自己,月朗溫潤一笑,“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我要去找我爹爹?!毙∨⒄f著,站起身就要往官道上跑。
“哎!小妹妹,想爹爹回家去等。小孩子,怎么可以一個人跑出來?”月朗起身拉住小女孩,想到她獨自在此可能遇見的危險,他的心禁不住揪了起來。
“不,我就要去找爹爹!”小女孩倔強地掙扎著,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
“你爹,在何處???”看見女孩落淚,月朗的心里,愈加不是滋味起來。
“在,在一個叫邊疆的地方?!毙∨⒖粗吕?,水汪汪的淚眼中忽而閃爍出自豪的光芒,“我爹是大英雄,去打敵人了!”
“邊疆很遠(yuǎn)很遠(yuǎn),你自己怎么去啊?”聽了小女孩的話,月朗了然地點點頭,心疼地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珠。
“我跑著去、走著去、爬著去,反正一定要去!”小女孩望著遠(yuǎn)方,倔強地說著,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我娘親就快要死了,我要去找爹爹要銀子,給娘親買藥。”
看著小女孩無助而倔強的模樣,月朗亦不由得濕了眼眶。
“大哥哥,你帶我去找爹爹好不好?”小女孩拉著月朗的手,認(rèn)真地哀求道,“娘親每天會在這棵月桂樹下等爹爹,我不能讓爹爹回來見不到娘親啊……”
孤涼塞外思鄉(xiāng)意,喚起芙蓉戀水情……
小女孩的話音猶未落,月朗已淚雨淋零。
“孩子,走,哥哥帶你去找郎中,一定會治好你娘親的病。”月朗輕輕咬了咬唇,低頭撫了撫腰間的玉佩,抱起小女孩,堅定地向鎮(zhèn)子的方向走去。
沒走出幾步,月朗忽而頓住腳,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棵凝望遠(yuǎn)方的月桂樹。
此時此刻,花好是否亦站在這樣一棵飄香的花樹下,癡癡地盼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