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道人像落單的孤雁,走在乾坤教隊伍的最后。被人群遮擋,所以陸凝霜凌云都沒有看見他。他卻一眼看見凌云從旁邊閃過,遂高聲喝道:“站住,把秦嘉茵交出來!”
三人齊回頭,見是他卻都沒勒馬,凌云道:“怎么他也出來了,他真的會幫你們對付虛元宮的人?”看向江海龍。江海龍沒有回答。
枯骨道人已策馬趕上,跗骨之蛆般緊緊貼在凌云右側(cè)。
“很明顯你可以看到我身邊沒有這么一個人,我怎么能交得出來?這么大一個人,我顯然不可能把她揣在懷里,隨時可以掏出來,說聲:來,給你!”凌云左手拉著韁繩,一邊說一邊還用右手做出掏摸和給的動作。
“少給我耍嘴皮子。上次我們還沒分出高低,這次接著來!”枯骨道人說完便放開韁繩,出手向凌云打來。
凌云卻不還手,而是在馬上不斷扭曲身子連連躲閃,順便拉著馬往遠離他的方向跑,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也不想為此耽誤時間。
“比試什么的對我來說都是小事情,輸贏也無所謂,可是對你來說就不一樣了。我要是贏了你,你不覺得臉上無光嗎,你要是贏了我,不怕別人說你欺負小孩子嗎?”
“你這些話對付別人可以,別想對付我,過來接招,看你的武功是不是也和你的嘴一樣厲害!”
江海龍瞅準兩匹馬的空隙,插進中間?!八懔饲拜?,我們現(xiàn)在奉教主之命,要去攔截許琿,事情緊急,至于你們這帳,等回來再算也不遲?!?p> 枯骨道人果然就算了,停下不追,朝前嚷道:“小子,我等著你!”
他的認出,倒提醒了他們,許琿也認識他們,他們雖然只是去打探,卻保不準不被看見,一旦看見,雖然他們不會對他動手,卻保不準他不會動手,所以之后便扯了塊布將面蒙起來。
“這樣擺明了見不得人,還是會讓他起疑呀?!标懩?。
“總比一眼就被認出的好?!绷柙频?。
當然能不和許琿相遇最好,最好是遠遠地就發(fā)現(xiàn)動靜,遠遠地確認之后,就往回趕。這也是他們最初的打算。
然而事情總是很難像計劃的那樣一帆風順。
許琿果然就在前面。不過當他們看見飛揚的塵土和虛元宮的旗幟后,還來不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已經(jīng)可以看見許琿的眼睛了。他們也已在他的眼里。
“別回頭,繼續(xù)往前走!”凌云低聲提醒道。因為這時若突然掉頭,意圖就太明顯了。
三人靠邊讓他們沖過去,并沒有發(fā)生其他插曲。
“他們的速度太快,來不及提前回去通知了!”江海龍氣憤而沮喪道。
“只有我全速趕回去了?!标懩戳丝绰放?,盡是雜草灌木和枯枝敗葉,幾乎沒有路?!耙槐话l(fā)現(xiàn),只能從旁邊繞過去。不過繞過去之后,超到他們的視線之外,就可以上大路了?!?p> 江海龍道:“你輕功再好,已經(jīng)離了這么遠,怕還沒有趕到,體力就耗盡了?!?p> 陸凝霜道:“我盡力吧,總不能試都不試就放棄?!?p> 凌云道:“我和你一起,如果我落后了,你也不用等我!”
“嗯!你也一樣!”陸凝霜笑著,兩人下馬,緊了緊衣帶便撒腿狂奔。
江海龍只好一個人沿舊路回去,還不敢太快、追上許琿。
陸凝霜果然比凌云的輕功要好,從一開始就保持領先。但到后來體力漸漸不支,慢了下來,凌云追上。
“你先到旁邊休息休息,再慢慢趕過來吧,保持些體力,待會兒還要對付他們?!?p> “好吧,云哥,你的耐力真好,快去吧!”
雖然凌云剛才蒙著面,仍然已經(jīng)讓許琿覺得眼熟了,是真的“眼熟”,因為就只是看到他的眼睛覺得很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很多人能使人映像深刻,就是因為他們的眼睛。很多時候認識一個人也是從眼睛開始的。而你要去特別關照一個人,你不得不去關照他的眼睛。
所以那是一雙許琿無法忘記的眼睛,雖然他并沒有主動地去記憶。
這種似曾相識提高了他的警覺。此刻,他率領他的人馬來到一個樹木極其茂密的所在,憑著征戰(zhàn)多年的經(jīng)驗,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微乎其微的異樣,囑咐道:“大家小心一點,前面可能有埋伏!”
這里道路寬敞,本身已是個上坡,道路兩旁又是向下的斜坡,山坡,坡上樹林茂密樹木高大,一棵樹后至少能藏兩人不被發(fā)現(xiàn),而且從路上往林中望去,最多只能看到前三排的樹,再往后就看不見了,因為前面的樹已連成一片樹墻將搜索的目光割斷。
“嗖嗖嗖!”箭矢破空之聲疾響。突然馬嘶人喊一片。
人還可以避開,馬卻難免。
許琿已從馬上躍下,大部分人都躍下。躍的姿勢雖有不同,大抵狼狽。他的姿勢卻很漂亮。他躍得很高,出手快而凌厲,仿佛他才是這場遭遇戰(zhàn)中握有主動權(quán)的一方。
放箭的人雖然都在樹上,然而當這一道光芒閃過,冷月鉤的寒光照面,依然難逃一死。
乾坤教的人潮水般從路兩旁的林中涌出。
許琿指揮人馬兩邊迎敵。這些人訓練有素,攻防有度,配合有法,而且個個武藝絕佳,器械鋒利。一刀一劍下去,總有肢體被砍成兩半。乾坤教在以前的戰(zhàn)役中很有效的皮甲,現(xiàn)在都像紙糊一般毫無作用。
本想打?qū)Ψ酱胧植患?,結(jié)果反而被對方砍瓜切菜一般宰殺。
虛元宮其他人都難遇敵手,更別提許琿了,“來??!讓你們偷襲!讓你們偷襲!”他一面殺,一面大叫,殺得很興奮,很狂暴,長得本來就像熊,現(xiàn)在更是像頭發(fā)了瘋的狗熊。
陸凝霜、凌云等人都沒有隨乾坤教徒從樹林里殺出,他們此刻依然藏在右邊林內(nèi),觀望著路上的局勢。秉持著一棵樹后至多藏兩人的原則,凌云挨著小五、陸凝霜挨著方瑩、陸玲玉挨著苗可、張燾挨著黃道安、張禮哲挨著劉與還。
枯骨道人則坐得離他們遠遠的,背靠著樹,閉目養(yǎng)神,對正在發(fā)生的打斗顯然毫不關心。
陸凝霜也是在許琿之前趕到的,并沒有比凌云晚太多,不過顯得比凌云疲憊得多,長久地喘著氣。方瑩握著他的手,不停為他擦汗。
陸凝霜一見到許琿,本就想立刻出手,現(xiàn)在更是難以忍耐,“我看不下去了,我要去殺了他!”不料話還沒說完,方瑩已緊緊抱住他,“別去,你現(xiàn)在這么累!”
“放開我!”陸凝霜憤怒道,他第一次用這么重的語氣對方瑩說話。
張燾看不下去道:“都說了先讓他們打,一會兒再出手,你怎么不聽呢,你以為只有你報仇心切啊!既然這么性急,有凌云先回來了,你剛才就該慢點,保存些體力。她攔著你還不是為你好,你看看許琿的樣子,就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能打得過他?”
他們剛才的確說過,等許琿筋疲力盡的時候再出手,那樣就可以保證萬無一失,建議就是張燾提出的,但是陸凝霜沒有明確表示同意。
“你以為我不懂嗎,我就是怕不能親手殺死他,所以才跑這么快!”陸凝霜道。他剛才無法一個人打一群,過來有人為他分擔,他就可以和他單打獨斗了。
“你們別吵!”陸玲玉道,“阿霜你就再忍一忍,不會太久的!”
“你要親手報仇,他們又何嘗不是有仇,他們又何嘗不想親手殺死他,他們能的話,就讓他們親手殺了他又有什么關系,不妨成全一下人家。”張禮哲勸道。
“而且在戰(zhàn)場上,不是說你想一對一,別人就會給你機會的,你這樣貿(mào)然沖出去,說不定還沒和他交手,就已經(jīng)被其他人圍起來了,或者他們幾個人打你一個,豈不吃虧?”黃道安跟著勸道。
其實凌云剛才也已經(jīng)打算沖出去,不過他沒有像陸凝霜一樣說出來,如果他下定了決心,他不會說,而是立刻就去做了。他們的這一番話,讓他更加動搖,也無法下定決心了,“阿霜,我現(xiàn)在心里和你一樣,我們就再忍一忍!”
“好!忍!反正我這輩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忍,反正我也忍了很久了,不差多這片刻!”陸凝霜選擇了順從,這句話卻更加顯露出他的堅決意志。他又轉(zhuǎn)頭看向方瑩道:“對不起,剛才我不該對你兇?!?p> “沒關系?!狈浆撐⑿Γ芍孕牢俊?p> 張燾很少和陸凝霜交流,本來還覺得他有些孩子氣,此時也轉(zhuǎn)變了看法。他甚至都想為自己剛才那樣的態(tài)度,也對他說句“對不起”了,不過他拉不下臉。
此時戰(zhàn)場上人叢中突然傳出一聲哨響,山坡后面隨即蹄聲大作,滾雷也似。
許琿轉(zhuǎn)頭一望,只見一隊馬軍從坡后沖出,就坡勢奔騰而下,如雪崩、如山塌,橫沖直撞,碾壓過來,簡直像是要把他們碾成齏粉。馬上人怒發(fā)沖冠,右手提大刀,左手穩(wěn)握馬韁,控背躬身,眼中電光射火,身上鎧甲照銀,有平吞鯨鯊之氣象,碎斫獅虎之雄概。
這些是乾坤教布置在前方斜坡后面,本來打算在把虛元宮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之時,給予他們致命一擊的追兵,想不到現(xiàn)在不得不出來救急,變成了援兵。
許琿首先想到的是“擒賊先擒王”,但是雙眼左右一掃,江鶴青不在,當先一排也沒有明顯的頭目,而且隨著沖下來的速度越來越快,知道縱使自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手下人卻絕難抵擋,他手下大部分馬匹都在剛才的箭雨中倒下了,騎兵成了步兵,步兵要抵擋騎兵的沖鋒顯然是以卵擊石。退后都來不及了,于是一聲招呼,“進樹林!”眾人都跟著他齊向左邊林內(nèi)沖去。
“還好還好,嚇了我一跳,我都以為要沖進我們這邊來了!”張禮哲在右邊樹后拍拍胸脯以示壓驚。
另一棵樹后的黃道安卻道:“我們現(xiàn)在要不要追進去?”
“不忙,你知道這樹林里的情況,現(xiàn)在追進去說不定人都找不到,被其他人纏住耗光了體力,多的都遭了!”張燾道,“而且你看他們都進去了!”
原來許琿等人雖然沖開一條血路,鉆入樹林,躲過了騎兵的沖鋒,乾坤教這些步兵依然跟著追殺進去。
江鶴青在騎兵隊伍的中央,而不是選擇打頭,所以許琿沒有看見他。
馬匹下沖之勢不能頓消,所以他們沖出去很遠才停下,勒馬掉頭而回。
江鶴青讓手下一路排開,朝向左邊林內(nèi)。道路很寬,所以排出了一個八排方陣。第一排是弓箭手錯位蹲伏馬前,江鶴青在第二排最中央的位置,坐在馬上,將自己暴露無遺,因為他覺得最危險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他自信許琿等人已成強弩之末,即使能活著走出來也無法再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
況且他還要給這盤賭局加加碼。
他招了招手,從后面立馬走上來十個漢子,身材雄壯魁梧,他再一揮手,他們便向林內(nèi)沖去。腳步迅捷而輕盈,個個體重都仿佛有兩百斤,跑起來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些是從長白山下來的人中,武功最好的十個人。
江鶴青就坐在這里等他們出來。等許琿出來。他們?nèi)舨怀鰜?,許琿則必定會出來,總有人會出來,因為更里面的地方樹木茂密得根本就無路可走。
他沒有想到,正因為樹木很密,自己這邊連人多的優(yōu)勢也發(fā)揮不出來了,比如背靠著樹,就不用再擔心背后會有人偷襲,如果左右還有樹作為屏障,更是可以將亂戰(zhàn)變成單挑。
樹林里沒有機關,江鶴青也并不會機關,如果歐陽劍南在,許琿這次絕對是死定了??上辉?。
所以許琿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