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異鄉(xiāng)路遠白首如新,同心事遙傾蓋如故
我本來不想去,可嫡生的小姐畢竟是我一個無所出的小妾的主子。我只能帶著最美的笑容,說著最難衷心的祝福,陪著她完成了婚禮,靜靜地坐進了延宗的房間。
他的臥室我也是第一次進來,沒想到卻是這種身份?;蛟S是我真的想多在那里坐一會兒,總感覺酒宴散得太快了,給我的時間太短了。
他爸媽招呼著客人,他則趕走了喜娘和要鬧洞房的人,獨自進了門。遠遠一看,他滿眼都是興奮,臉也紅彤彤的,可身上的酒氣并不重。
見他如此,我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還是安慰了。只能避開他的目光,起身給新婚夫婦騰地方??僧斘易叩剿磉?,卻被延宗一把抓住,手腕都被抓疼了。我不敢動,因為分開多少年了,在他眼睛里我又一次看到了當年那樣的火。
“你瘋了,”二小姐大罵著下了結界,“怎么不先下結界啊。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喊出來怎么辦?!?p> 我努力掙脫著延宗鉗子一樣的手,驚恐地看著他們倆,巨大的恐懼逐漸襲上心頭。我的直覺告訴我,自己要被那個小丫頭賣掉了。
“東西呢?”二小姐痛快地問向延宗,仿佛兩人早就計劃好了一般。
果然,延宗扔過一個球,右手卻還牢牢抓著我不放:“說好的你八我倆二,你點點?!?p> 二小姐驗看了一下手中的無盡球,看樣子很是滿意。
“那我要的東西呢?”延宗攤開手,一股公事公辦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把她當成妻子,或者說根本沒把她當成需要避諱的女子。
二小姐也沒在意他,也是扔來一個用字紙包著的無盡球。之后,竟然豪邁地扯了自己的喜服,露出里面深色粗布的短打扮。
“我叫丫頭辦的,她房里的東西沒敢動明面的。反正她也啥都懶得用,應該不會短什么重要的。她的嫁妝早被充公到庫里了,能找到的我都以自己辦嫁妝的說辭收進去了,應該會短一些,我隨便在庫里給她補了個箱子?!边呎f,二小姐邊將頭飾一件件扯下來揣在懷里,又施法綰了個男子的發(fā)型。
“沒事兒,”延宗也開始開始換衣服了,可就這樣也不肯松開我的手?!坝羞@身契在就行。這屋里你家送來的東西趕緊收好。你收完,我就直接都打包了,時間快到了。”
借著龍鳳燭,我驚訝地認清了無盡球外面的紙團居然是我的身契。我那時可真是嚇壞了:“你們要干什么?我現(xiàn)在可是你們長輩。你們……”
延宗這次兩只手都來握我了,眼里的火簡直要燒透了眼眶:“渟玉我錯了,是我害了你。我不能再錯了,你不知道,這么多年我沒有一天不是在自責、愧疚和思念中度過的。今天你跟我走,咱們去慕海,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你說什么呢?”我努力地掙扎著,卻根本無濟于事,“延宗,延宗你聽我說,我已經嫁人了,你也已經成婚了,我們不能……”
“可那老鳳凰并不喜歡你,待你也不好?!毖幼谘劾锏幕鹧嬷婿畷r又多了一把怒火。
“那是我的命,我不能……”話還沒說完,我就感到腦袋后面劇烈的疼痛,腿一軟我被延宗扶著躺在了地上。合眼前,只見二小姐手里握著燭臺,指著鼻子如數(shù)落孫子一樣地罵著延宗……
再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捆仙鎖捆著放在床上,身上只穿著中衣,好在被子蓋得嚴嚴的,我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氣。
屋里沒有人,靈氣卻充裕得很。我這多少年沒有精進過的懶人都忍不住多吸了兩口氣,頓時身上清爽了不少。
再看這屋子,似乎不是鳳族的建制,高大、寬廣、樸拙也大氣,倒像是我們麒麟的風格??晌堇锍舜埠鸵粡堊雷泳谷粵]有別的擺設,門窗緊閉不說,還下了厲害的結界。我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我這是到哪里了?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屋外似乎響起了一個小姑娘和人爭吵的聲音,恍惚間聽不清是誰??杉热皇切悦P,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運起靈力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
“我說你是不是腦子糊涂了???瑞氏馬上就要醒,我不捆了她,她跑了你我都得完蛋。這可不是咱們那里,你手里的身契不管用?!?p> “可是……”一個男子吞吞吐吐地猶豫著。
小姑娘馬上急了:“沒什么可是的。我算瞧出來了,天下數(shù)你這種瞻前顧后性子的最害人。要不是我,咱們現(xiàn)在就一起坐牢里啃窩頭了?!?p> “是是是,還是姑娘果斷,此番大恩……”
“你就別廢話,她快醒了,你這里用不著我了。我也就不跟你們耗著了,今天就入城。不過她執(zhí)念太重,一心守什么婦道。雖然堂姐說現(xiàn)在入城有小了悟就行,但架不住她這種天天跟自己過不去的啊。
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我個外人都看得出你們兩邊都沒放下呢,干耗著干嘛啊。你就按我說的,過兩天門一鎖直接把事情辦了,斷了她的念想。”
“不行不行,這真的是萬萬不可的?!?p> “有什么不可的,不想來硬的也行,就按我昨天跟你說的來。弄得好,到時候你們一家四口一起入城,你也算跟你那個什么八代單傳的祖宗有個交代……”
兩人還在說著什么,可我已經不敢再聽了。最開始我本能地反應是:我真的被人賣了。一股恐懼涌上心頭,仿佛交掉了冰窟窿里,半天我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好容易緩了過來,我無聲地吸著鼻子,努力把自己團進被子里,徒勞地試圖解開捆仙繩。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早就不怕死了,但我害怕未來。我不知道門外等著我的會不會更暗無天日的生活,我真的害怕。
可仔細回想著他倆的話,我心里升起了一種帶著僥幸心理的希望:“我不會是被賣給延宗了吧?!?p>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的時候,我的心里升起了溫暖的期待??蛇@份期待很快就被我自己壓下去了。我不敢給自己希望,我怕一會兒進來的又是個只圖麒麟送子的陌生人,我又要過那樣度日如年的生活。我甚至怕那人就是延宗,畢竟我百余年前便已經成了他人的妾……
就在我跟自己糾結的時候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我立刻就緊緊閉了眼,身體僵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被子被輕柔地掀開了,他就站在那里看著我。我知道沒辦法了,只有緊緊閉著眼裝睡,騙著自己閉著眼睛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別裝了,”我身上的捆仙繩松了,那人似乎被我氣笑了,“真正昏迷的人眼睛是放松的,你眉毛都快擰出水了,還裝?”
那聲音多么熟悉,我像受了蠱惑一樣睜開了眼睛。可惜,半天兩個眼睛看到的影子還是湊不到一起,看起來應該很蠢吧。
“額……看來藥確實下多了?!毖幼谟悬c尷尬地撓了撓腦袋,“你都睡了五天了,是那凰家的丫頭照顧的你。你要是再不醒,慕海入城司的人都要把我們帶去審了。他下午估計還得來,問你你一定就說之前病了啊。入城歡迎會趕下次的吧,你這估計得緩兩天?!?p> 我迷迷瞪瞪地聽著他的話,腦子是清楚了一點,但視線還是對不到一起。延宗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感覺他更加尷尬了。
“嗯,有一件事我先告訴你一聲:按規(guī)矩,妖入慕海一切之前的契約作廢。不過……”一張皺巴巴的紙出現(xiàn)在了延宗手里。
我的眼睛瞬間就清楚了,腦子也仿佛一下子被灌頂過一般,本能地伸出手想搶。延宗卻微微一笑,在我接觸到身契前的一剎那,一把火燒了那張我恨透了的紙。
頓時一股久違的暖意從心口涌向眼睛,我已經激動地哭不出來了。
“渟玉,你這下徹底自由了?!?p> 淚水還在眼睛里打轉,突如其來的自由讓我茫然不知所措:“我……在哪里???”看著延宗和這屋子熟悉的布局,我的腦子又卡住了。
“當然是在慕海啊,這里叫什么兩途地。你記得我就說明你是真心惦記著我的?!毖幼诤茏院赖孛嗣业念^。
“你也已經聽說了吧,這慕海和咱們以前聽到的傳聞大不一樣。我這次過來可絕對不回去了,一定要掙個將軍當當?!?p> 我用胳膊支著身子勉強半坐了起來,看著他眉飛色舞地講著自己的規(guī)劃,我更加迷茫了:延宗要在這里投軍當將軍了,可是我該去哪里啊……
終究嫁雞隨雞,從夫守貞的想法占了上風。當時的我和不少奉圣女子一樣,不管自己過得如何,都覺得不能對夫家不貞,讓娘家蒙羞。而我,更不能拖累了延宗的未來。
“你……”他的滔滔不絕終于停了下來,“延宗,你找人送我回凰家吧。我就說我是被賊人打暈劫持了,中途僥幸逃走的,不會影響你們……”
“你說什么蠢話啊,”延宗一下子急了,“你真的樂意給那個老鳳凰做?。俊?p> “我當然不樂意,可我已經嫁了他了,我能怎么樣?!蔽伊x正辭嚴地辯駁著。
“這個簡單啊,妖入慕海內城婚約、身契都會徹底被銷掉,你嫁我便是?!毖幼谒坪醴浅M意自己的安排,手也按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急了,一下子把自己抽了出來:“你個前途無量的將軍怎么能娶個二嫁的逃族?你對我這幾十年的日子難道就能一點都不別扭?”
正如我所預料的,延宗的一下子臉沉了。我知道自己戳到了他自尊心最敏感的地方,可這是當時的我覺得自己最該做的事情。長痛不如短痛,他值得真正門當戶對的姑娘。
殊不知,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便把我扶著坐好,鄭重地說:“渟玉,我承認作為男子想著你成了他人的妻妾,我真的很別捏。”
呼,我暗暗長舒了一口氣。是啊,我想的確實沒錯。
“可作為延宗,想到會再次失去你,我真的生不如死。你若在意這些,咱們進城后我們同時清了你我這百年的記憶便是?!?p> 我呆呆地望著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只是還想開口讓他忘了這荒唐的想法。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想法,有些生氣地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