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辭凡塵難躲夙恩債,訴伎倆未隱實心意
“小舟……”
小舟終于轉(zhuǎn)過了身子,平靜地看著大武:“我會記得此生與遲公子的緣分的。修行之地,至少能保我一生平安。”小舟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看床上的大武,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如果出了事情……我會自己了結(jié)和他們的債的,你不用掛念了。你我……就此別過?!?p> “絕對出不了事。不是,你聽我說,聽我說……”大武還在和衣服打架,小舟已經(jīng)出了門,心無旁騖地向步道飛去。
女管事在山門外驗了小舟真身的陰陽記,滿意得簡直不能再滿意了,恭恭敬敬地送人進了山門。見到小舟,焰清觀主竟然微微有些驚訝。瞇著眼睛望門外一望,毫不費勁地發(fā)現(xiàn)了躲在樹后送人的大武。
“庵門尚且關(guān)不住滾滾紅塵,我這里可還是要入世的,你自求多福吧?!闭f完,館主拉著怔住的小舟進了內(nèi)院。
選日子、開壇、拜師,小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孟夫人的替身,焰清觀主的入室弟子:離沨,開始了又一世的修行生涯。
與阿灼的憨實不同,大武的臉皮足夠厚,每日起了床便想盡了辦法耗在觀里。非但如此,還常常借著幫忙搬菜、送水一個勁兒地找機會往內(nèi)院走。
小舟都快氣瘋了,不知兩人是怎樣的緣分,不論是下山舍粥還是內(nèi)觀修行,只要大武可以想辦法找過來,確實都能和小舟說上話。而且每次都是想辦法把自己往沒人的地方帶:
“小舟你跟我去后院兒一下,我真有事兒。”
“不必了,我跟遲施主沒事。另外,再和您說一次,我如今已經(jīng)受錄了,還請您稱我離沨?!?p> 一次又一次來劫小舟,一次又一次被冷冷地拒絕,大武仍舊鍥而不舍。觀里的人多半是替身,誰也都不傻,可畢竟事情是觀主默許的,倒也沒人當(dāng)出頭鳥來“棒打鴛鴦”,只是這笑話看得相當(dāng)有滋有味。
雖然大武仍是不斷糾纏著小舟,可心里卻越來越?jīng)]底,觀里的師兄們也開始偷偷下了注賭,看這愣頭青究竟會什么時候撐不住離開。
兩人就這樣在一群人的“圍觀”下,不遠不近地糾纏著。直到有一天上午,大武渾身濕透地抱來一個昏迷不醒的貴族姑娘……
“求觀主救命啊!”大武不管不顧地沖進了觀里,高喊著飛進了內(nèi)院,將人直接放在了焰清觀主身前。
“求觀主救命!”
“怎么回事!”焰清觀主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晨起我看見一輛馬車在車道上走得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情況就直挺挺地歪進了后山的大湖。不一會兒見趕車的游上了岸走了,還念叨了兩句什么‘大小姐別怪我們’。我這才知道里面還有人,便悄悄下去把人撈了上來。這姑娘不知怎的,怎么一點水也吐不出來啊……”
小舟第一次見師父真的急了,大武還沒說完,便開始施法。不知是嚇得還是累的,汗珠一下子就布滿了額頭。
不多時,一縷黑霧從姑娘頭頂升起,被焰清觀主燒得無影無蹤。姑娘吐了幾口水,醒了過來,一見身前施法的焰清觀主,便一頭扎進她的懷里哭了起來。
誰知道剛剛還一心撲在姑娘身上的焰清觀主此時卻變得冷冰冰的:“說過讓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堂堂鳳凰神裔竟被巫蠱之術(shù)所魘,你的修煉荒廢了多少?”
“可是……”姑娘依依不舍地望著焰清觀主。
“沒什么可是,換好衣服趕快回去。貞兒,你也是吃了鳳家定茶的大姑娘了。你的日子該自己有打算,再出亂子可丟的是兩家的人了?!?p> 貞兒姑娘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卻敵不過焰清觀主的決絕。無奈委屈巴巴的貞兒換了衣服,只和母親吃了頓午飯就被送下了山。
看著兩個外門弟子送貞兒下了山,焰清觀主突然回身向大武起手致意,卻是半天才說出話來:“上次是我,這次是貞兒,我到底和你們有什么樣的緣分啊。你要什么,只要我凰焰清能做到,定然不會有一個不字?!?p> ……
第二天,小舟吃驚地目睹了大武在大殿名正言順地拜了焰清觀主為師,成為了自己的俗家?guī)煹?,得了澤南的官名,甚至還被準(zhǔn)許進了觀內(nèi)修行。
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小舟對敢下水救人的大武刮目相看。再加上都住在觀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對于大武的執(zhí)著與赤誠小舟更看在了心里。
可想到兩人畢竟有一日的姻緣,小舟還是相當(dāng)別扭。每每想到當(dāng)時的情況,剛剛醞釀起來的情誼便被硬壓下來。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看得觀里都快編出連本的評書了,焰清觀主確實也愁得不行。
一日做完晚課,小舟輪值留下打掃。焰清觀主居然也沒走,一直耗到大殿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離沨啊,你是不是一直在躲澤南?”
小舟僵了一下,淡淡地說道:“回師父的話,緣分已盡,離沨只是不想給兩人添麻煩罷了。日子久了他就回家了,就像經(jīng)書上說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唉,書不是這么用的?!毖媲逵^主有些頭疼,“你也知道,這里絕大部分師兄弟都是為了有口飯吃被迫上山出家的。本身我這里就不是真正清凈的……”
小舟嚇得連忙跪了下來:“求師父別趕我。弟子真的沒做過什么違反戒律的事啊?!?p> “傻丫頭,我趕誰也不能趕你啊?!毖媲逵^主無奈地扶起了小舟,“你倆身上有我鳳羽的印記我怎會認不出來你們?你前生救了我的性命,我卻貿(mào)然贈你瑞羽害你此生顛沛、孤苦。澤南也為我金羽所累,卻還救了我的女兒。這緣分,這恩情,嘖嘖嘖。”
“師父您!”小舟震驚地望著師父。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鳳凰涅槃實為永生,我經(jīng)歷的歲月自然比你想象的長?!?p> “師父?!毙≈垡话驯ё×藥煾?,一時間不知是因為萍兒的感情還是因為小舟的。
“別哭了,我今天是要和你說點正事。其實鳳羽本來能給你們續(xù)百年夫婦相守的緣分,可惜陛下用靈鎖盜取天地靈力、福澤,這緣分也就大打折扣了。
若是相聚之緣或許能有三五年左右,如果是夫婦之緣大概會有百日吧。緣分是你自己求來的,和業(yè)債一樣躲不掉,這也是我留他在此的一個原因?!?p> “我知道?!毙≈塾行┗倚?,“弟子明白,只是我想就淡淡地過這三年,免得之后牽連、傷感,痛入肺腑?!?p> “你是這么想的,那他呢?即便如此,你自己又真的能管住自己的心嗎?我有孩子,你和我閨女一樣。可別真耗到緣分盡了,你后了悔卻發(fā)現(xiàn)晚了?!?p> “師父說的是?!?p> “唉,是為師多口了?!毖媲宸蛉擞行┳猿暗負u了搖頭,“這畢竟是你的私事,旁人只能提點,你自己怎么決定都沒有錯。但澤南好像真有話要和你說,不單單是男女之情。我看好像還不是小事,所以今天才留了你,你且給他個說話的機會吧。”
小舟一臉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師父走了,還久久不能平靜……
第二天做完早課,小舟繼續(xù)打掃各殿的神像,忽然感覺后面有人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小舟啊,你跟我出去一下,我真有事兒要跟你說?!?p> 小舟繼續(xù)恭恭敬敬地給娘娘像掃灰,根本沒有回頭的意思:“你說就是了,反正這院兒里沒人。”
“也成,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千萬別洗臉啊?!?p> “什么?”小舟一臉莫名奇妙地轉(zhuǎn)過了身。
“真的,洗澡腦袋也別沾水?!?p> “你沒事兒吧,纏著我這么久就為了說這個?”小舟顯然是有些生氣了。
“就是想說這個啊。我的天,你不會已經(jīng)洗過臉了吧?!?p> “誰大熱天一個月不洗臉。”他一定是在耍自己,小舟的怒火已經(jīng)不是兩輩子修行能壓得住的了。
“那我重新幫你定一下身子吧?!贝笪渖岛呛堑赝皽惲藴悺?p> “滾,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毙≈畚嬷路笸耍瑧嵟涂謶纸豢椩谛睦?。
“不是?!贝笪溥B連擺手,看了一樣寶座上的送子娘娘覺得更是尷尬,“不信你自己照照,你真身上還有陰陽記么?!闭f完恭敬地獻上了一面鏡子。
“有病。”小舟嘴里嘟噥著,卻真的運起靈力試了一下,自已竟又可以自由地變成男身了,激動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你,可是……”
“我第二天早上就想跟你說來著,當(dāng)時咱倆還沒真正那什么。”大武有些心力交瘁地感嘆道,“我當(dāng)時剛想來真的,就進到幻境了。等我醒來你還困在幻境里呢,本想趁你不會抗拒的時候把事情給辦了……最好再能用孩子拴住你,可兩輩子的記憶、感情我真的……”
“看你在夢中掙扎著要現(xiàn)原形,我突然想起來布料是不分陰陽的,只有標(biāo)了用途、做了衣服才算有陰陽。所以我就學(xué)著萍兒,把你腦袋化會了錦帛,用床頭的胭脂寫了‘嫁衣’兩個字,果然你真身就出現(xiàn)了陰陽記。
但胭脂不防水,你還是可以恢復(fù)真身的。你現(xiàn)在可不能給洗下去啊??禳c,趁沒人我趕緊給你寫一下。那幫買替身的精著呢,萬一那天不愿意供養(yǎng)你了,用這個說事兒就麻煩了?!?p> “……”小舟靜靜地盯著大武,仿佛要把人從里到外看穿了一樣。
“嗯,小舟,離沨……師兄?你……你別嚇我啊,我找?guī)煾竵砜蠢病?p> “……不用,真的。謝謝你?!?p> “……嗨,你跟我客氣啥。上輩子若不是我非拉你回凡塵,說不定你能幸免于難。這輩子起因也是我……”
“不用多想的,世間因果,命運有前定也有選擇,許是我就當(dāng)做個修行之人吧。身子我自己定便是,還請澤南師弟后天人定之時到后山門一見,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居然恭恭敬敬向作了一個在家人的平揖,如妻子感謝丈夫一般,便飄然出了門。留下大武在娘娘們的目光中呆在了原地,心撲通撲通地跳著,竟都忘了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