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變了很多,李中平這么想著。眼前的人明明是聽了名號才親自出來迎接,卻觀察許久未曾開口,恐是在回想當初那個還沒有槍高的少年。等在門口的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鄭園主才扯出個笑意,“諸位貴客遠道而來,趕緊去恒園里歇一會兒吧?!?p> 才推開大門,濃艷的色彩就撲面而來,穆驍勇從未見過如此繁多的鮮花,也不知道原來人的巴掌還可以沒有一朵花大,那些帶著條紋、甚至類似圖案的花瓣更是讓他目不暇接,忘了自己是客人,上手便去摘花。
趙蒼嶺輕輕拉了一下,他還一臉疑惑,鄭園主卻是十分得意,“穆小公子是第一次來恒園吧。說起來威山派還沒有來此游玩過,能喜歡這些玩意,也算我沒白忙活。”穆驍勇這才意識到園子里的花是不能任意攀折的,不好意思地縮回手來,露出個尷尬的笑容。
密密匝匝的花朵中間空出了一條寬闊的石板路,雖略有曲折,但其勢綿延,仿佛一眼望不到頭,把這高墻圍著的園子變得如同曠原一般。趙蒼嶺穿梭其中,見透過花間的光線依然清透,便問到,“這花園頗有巧思,似乎還有其他的花香。”
“不錯,”鄭園主帶著他們一轉身,幾人才發(fā)現,原來灌木遮擋間還有另一條路?!斑@里其實有好幾條花路,靠著一些心思遮掩,每一條都互不干擾,卻又暗自相通。兩邊的花朵都是不一樣的。”
穆驍勇只覺一陣眩暈,被急速變幻的色彩晃得辨不清東南西北,玩樂的興奮勁兒卻是依然。遠遠地拖在最后,一處處細細看了,使得一行人許多才到偏廳。
桌子上已經晾好了茶,配著幾塊鮮艷的糕點,穆驍勇一時分不清這是不是能吃的,也沒見誰動手去拿,只能盯著那花朵般艷麗的糕點發(fā)愣。李中平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些,才一落座就他說明了來意,著實讓趙蒼嶺替他捏了把汗。
誰知鄭園主非但不惱,還當即許下五百兩黃金以供采買護甲兵器,“我?guī)炖锏谋鞑欢?,就一箱子,但黃金卻是足夠,也算為守一盟拿下望雪盡一點綿力?!彼θ菡鎿矗敿捶愿廊巳ブ棉k,并向穆驍勇介紹起糕點來。“這些都是用花瓣做的,不但賞心悅目,吃起來更有股花草的清香。里面的餡料是用上好的蜂蜜腌制的,別處可沒有這份消遣?!?p> 不多時就有仆人抬出口大箱子,當著大家的面打開。里面鋪滿了黃金,晃得人睜不開眼,往地上一放,那叫一擲地有聲,真不愧是手握金礦的錢莊主人。李中平見勢就要告辭,可鄭園主卻不讓他們立即帶走箱子,非要留他們住幾天,說是很快便是恒園花會,千年奇花難得一見,一定要看了再走。
“上使們要得急,我們在此逗留恐不合適?!彼麆傄婚_口,鄭園主立馬擺擺手,“唉,這錢要拿去置辦東西也得花些時間,又不是急著用。再說,這幾日來花會的客人們都會經過大路,諸位這時候帶著這么大一箱黃金,也不方便?!?p> 這話說得在理,其他幾個人都沒有開口反駁。穆驍勇本就是因為玩心重才跟來的,踟躕著看向他,眼里滿是期待。譚雪澈不言不語,但誰都清楚,她必是為非煙水榭打探來的。而這個趙掌門,卻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賞花的心情。
李中平還在權衡,鄭老板已是再三邀請,并當即命家丁們貼好封條,又給小庫房上了鎖,領著他們去主院?!爸T位放心,這里是我們錢莊的庫房,時刻有人把守,鑰匙也只有鄭管家有,安全得很?!睙o奈,他只得應承下來。
風中傳來濃烈的花香,讓人無端生出幾分燥熱,轉頭望去,四處俱是滿溢而出的鮮亮顏色和高高低低的小山包。與其他花園的規(guī)整不同,這里更像是人為建造的自然奇景,四季花開不敗,日日氣候如常,地勢起伏間夾雜著從未見過的花,或是一汪流水,映照著天空的潔凈之色。
想當年他初出茅廬,便去調查金礦的那場混戰(zhàn)。彼時,大哥剛走,他看著白家的殘磚敗瓦,不禁想,龍膽谷會不會也有這么一天。一晃十年過去了,這里已變成了恒園,繁花似錦,四季不敗,早看不出當年的樣子。
他心中感慨,情緒低迷,譚雪澈和趙蒼嶺也是各有心思,唯有穆驍勇沉浸在這奇景中,“鄭園主,你這花園和其他地方真不一樣?!睂Ψ剿坪鹾芟矚g這個話題,“當年尋金的時候留下不少淺坑,建了宅子后就從各地運來些土,來適應不同花卉的生長,來來回回,就成了這樣?!?p> “挖這點就能找到金子,那不如我也去替園主尋寶吧。這方圓十幾里,但凡有野獸悍匪出沒的地方盡可以找我去探路,找到了我們”他自己掐斷話頭,吐了吐舌頭在那傻笑。李中平圓場到,“弟兄們都是第一次出來行走江湖,鄭老板莫怪。”
鄭園主臉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不快,但他到底是生意人,什么場面話都接得上,“這位少俠如此仗義,他日鄭某有什么地方需要幫忙,一定先記著少俠?!蹦买斢伦约阂灿X得頗不好意思,撓撓頭,自顧自看景色去了。
恒園美景聞名天下,卻非自然造化,而是人工搭建。誰都知道鄭園主的金礦綿延百里,與賞奇原的百匯錢莊關系密切,這才打造出恒園美景。天下黃金有一半是產自此處,多年來未見枯竭,常有傳聞說他仍有幾條礦脈,所以才喜好結交江湖朋友,以防宵小之輩覬覦。若不是李中平的差事不被看好,又有大事在前面,怕是有許多人上趕著要來結實這位“朋友”。
果然,茶才喝了一半,就有三個護院來邀請眾人比武,這是鄭園主的老路數了,對武藝高強者,他奉若上賓,對不出眾的小角色也就送些尋常物件盡個禮數。李中平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氣,鄭園主對他又完全不像對待小輩的模樣,自不會有人挑戰(zhàn)于他。穆驍勇玩心重,早盼著與人比武。趙蒼嶺和譚雪澈倒也不曾推脫。
兩人剛起身,卻聽一旁奉茶的丫環(huán)就朗聲到,“這位姐姐可是來自非煙水榭?”譚雪澈略一皺眉,“你也懂武藝?”那小丫環(huán)面露得意之色,“我是跟著哥哥進恒園的,若是功夫練好了就能去做小姐的貼身丫環(huán)啦。”言下之意是要用譚雪澈來試刀了。鄭園主嘴上訓斥她沒規(guī)矩,卻也沒有阻止的意思,譚雪澈許是被她的氣焰激怒,竟一口應承下來,“非煙水榭一向樂善好施,指點你幾招也不是什么大事,亮兵器吧。”
那小丫頭居然扭捏著不動,光在那里捋頭發(fā),譚雪澈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發(fā)出袖箭背弩,想來是摸過水榭的底細,便佯裝慍怒,直接拉了支背弩出去。卻見眼前忽然一閃,那小丫環(huán)的鞋底居然泛出亮光來,竟是藏了把兵刃,難怪鞋頭包了點鐵,還做得花里胡哨的。
她們兩個交上手后,護院們也都不甘落后,與各自的對手在這青磚空地上較起勁來。幾個來回后蒼嶺倒還應對得當,而穆驍勇竟已顯出頹勢,恐是未得其父真?zhèn)?。趙蒼嶺余光觀察著眾人,為了不受妨礙,下手便凌厲了些。那護院見他心不在焉的,更為惱怒,竟動起殺招來。
鄭園主坐在偏廳里,瞧著眾人比試,目光屢屢落在譚雪澈身上。李中平不愿對他人的武藝多加評論,只是專注地看著。兩人時不時說上幾句,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諸位該走大路過來,凡是沒給過買路錢的地方可亂。”“至尊堂催得急,想著能省些時間?!?p> 幾招過后,鄭園主壓低聲音,“李少谷主,這黃金我都準備好了,只是”他略有猶疑,李中平已把目光挪了回來,“鄭老板但講無妨?!薄按髴?zhàn)告急,拿了這些錢,至尊堂打算去哪兒置辦武器。若是想去賞奇原,根本不用多此一舉。若是去其他地方,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p> “上使只命我盡快帶黃金和武器去更行城,沒有告訴我其他的?!编崍@主很是驚訝,“怎么竟不讓少主你去壓陣嗎?”李中平嘴角一僵,“上使總有自己的考慮?!编崍@主面帶笑意,“那是自然,想必此次守一盟是勝券在握了?!?p> 他將目光重新鎖定在青磚之上,院子里的比試高下已分,譚雪澈早已被壓制得不成樣子,威山派的那個也不頂事,反倒是小門派的那個游刃有余。他正回想著那人的門派,就見趙蒼嶺一刀劈下,讓自家護院掛了彩,緊接著雙刀一橫,閃電般朝著護院格擋時露出的脖頸劃去。
一旁的丫環(huán)們都被嚇得不輕,剛要喊出聲,就聽見兵器落地的清脆之聲和青磚上傳來的悶響。李中平已沖到院內,止住了所有人的動作。刺目的陽光下仿佛是憑空多出一條寒光,凌冽之氣頓時散發(fā)開來。鄭園主瞇起眼睛,想打量清楚,卻總是瞧不真切,只能暗嘆道,龍膽威名,果非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