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壺斗水,聲如驚濤。趙蒼嶺剛一上場,那音浪就從西面八方涌來,尖嘯著擠進那狹窄的甬道里,把穆驍勇震得頭疼,只能看見趙蒼嶺那拖得長長的影子,漸漸從拐角處消失,然后被融進更嘈雜的喧囂中。
他趕緊反身上樓,從小小的窗口看向場內(nèi),驟然加強的光線使得驍勇眼前一晃,再睜眼時,場上的兩人已面對面站在了中間,在四周熾熱的目光中,他們的影子都似乎被吞沒了。幾近純白的土地映入眼中,使得穆驍勇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一邊拍著石制的窗沿,一邊大喊到,“趙蒼嶺!趙蒼嶺!”然而那聲音扎入武場兩側(cè)的拉扯中便猶如泥牛入海,毫無建樹,可穆驍勇還是不知疲倦地喊著,仿佛那樣就能讓蒼嶺的勝算多出一分。
鼓聲響起,先是稀疏幾下,伴著舞者舒展的動作,隨后越來越密集,仿佛一聲聲敲在人的心坎上,場內(nèi)忽然就一片寂靜,只有鼓聲陣陣,望雪城外的冰天雪地又浮現(xiàn)在穆驍勇眼前,他不禁聲嘶力竭地大喊到,“趙蒼嶺!”
最后一聲鼓聲落下,伴隨著清脆的鑼聲和穆驍勇的喊聲,場內(nèi)又如山呼海嘯般沸騰起來,荷官高聲喊到,“白門,趙蒼嶺?!钡紫卤阌腥擞袟l不紊地將代表最終賭盤的燈籠掛起,引來又一陣的歡呼吶喊。穆驍勇匆匆數(shù)了一下,趙蒼嶺這邊只有兩盞紅色燈籠,對家的黃色燈籠卻足有七盞。他不懂賭盤,以為趙蒼嶺不被看好,難免心焦起來。而真正冷門的馮勤卻是氣勢高人一等,倨傲地看著趙蒼嶺。
再有一聲鑼響,比武便要開始,盡管并不甘愿,趙蒼嶺還是保持著大門派的禮節(jié),先行抱拳問到,“江湖路遠,義字當先,敢問閣下高門貴姓?!彼闹艿暮艉半S著他的動作輕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眼神。對方卻并不回禮,只是諷刺到,“我沒有什么高門貴姓,也不懂那些破規(guī)矩。不過是個無門無派的練武人,可沒人撐腰直接送進這素水局?!?p>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涌起了噓聲與喝彩聲,夾雜在一起難分敵我。第二聲鑼響適時出現(xiàn),馮勤二話不說,抬起腳來就是一記橫掃。趙蒼嶺趕緊向旁躲閃,卻不料他竟順勢下腰,揮出手臂向上斜劃,一下就讓蒼嶺掛了彩。
周圍人都興奮地嚷叫起來,有幾個甚至吹起了口哨。馮勤調(diào)整了一下手上的姿勢,暗自懊惱這奇襲只劃破了一點點皮肉,若是不能速戰(zhàn)速決,優(yōu)勢便會蕩然無存。他拿著兩把匕首,一看就是地攤貨,出起招來倒是氣勢過人,猶如猛虎張口,只沖著對方心窩而去。
趙蒼嶺因為剛吃過虧,有些不敢硬碰,架著雙刀東躲XZ的,引來一片倒彩。馮勤身法靈活,常有意想不到的狠辣奇襲,兩把匕首也是起伏轉(zhuǎn)折,上下翻飛,使得看客們連連叫好,他心中卻愈發(fā)焦急。好幾次,他都篤定自己能得手,卻只是劃破了一點衣衫,趙蒼嶺在內(nèi)力襯了黃牛皮,根本就沒受什么傷。
他心中焦急,肩上的力越來越大,氣息也愈發(fā)紊亂,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得意招數(shù)。在趙蒼嶺有一次退縮后,他忽然腳下發(fā)力逼近對方,兩把匕首分別從不同的刁鉆角度劃出,一把襲向頸部,一把欲取脾臟,這已是奪人性命的招式,因著心中猶豫,力道和速度都欠了幾分,但普通人勢必躲不過一記重傷了。
馮勤心想,反正他有賞奇原撐腰,該有大夫會救他,只是這招一出,后面幾場便有些難辦。雜念叢生間卻覺得腕上一疼,緊接著兩把匕首齊齊被刀柄撞飛,竟是趙蒼嶺在手臂難以張開的情況下用刀尖傷人,脫離了困局。
短暫的寂靜過后,是一陣熱烈的歡呼,幾千人叫喊著“趙蒼嶺”,前前后后地混在一起,竟讓人聽不清任何詞句。穆驍勇也是叫得面紅耳赤,比自己打贏了還高興,他已經(jīng)看出,馮勤并無翻盤的可能,兩人的武藝根本不在一個層級。
他興奮地往下跑去,準備和退場的趙蒼嶺說上幾句,可才剛跑出幾段階梯,就聽那小窗中又涌進了歡呼。穆驍勇忙蹦回去扒著窗口一看,馮勤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灰頭土臉的,雙眼卻始終盯著趙蒼嶺。
場上的歡呼愈甚,押了馮勤的人更是賣力呼喊,卻見趙蒼嶺面無表情地迎了上去,沖著馮勤說到“你剛才說,你沒有高門貴姓,不過是個無門無派的練武人。”未及對方反應,他又反身一腳踹向?qū)Ψ较ドw,手上再這么輕輕一帶,就讓馮勤吃了滿嘴的土。
人們的歡呼聲有些變味了,雖然依舊嘈雜,但卻透出幾絲其他的情緒。馮勤依舊不屈不撓地,雙手使勁,想撐起自己的尊嚴,磕破的額頭上滴下血來,離得近的看客已經(jīng)能看見地上的些許鮮紅,呼喊聲也像分流的洪水一般,滑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亢奮的,有同情的,也有不屑的。各種各樣的情感夾雜在一起,歸進這銀壺斗,最終都是鼎沸后的寂靜無聲。
趙蒼嶺卻在這時蹲下身來,一把把對方的腦袋按進土里,惹來周圍一陣噓聲,連穆驍勇都不可置信,吃驚地張大了嘴。然而,那些噓聲很快都被淹沒在了或狂熱或嗜血的叫喊中,除了馮勤,沒人聽得清趙蒼嶺接下來的話。
“守一盟約上寫得很清楚,武藝雖有高下,道義卻是一樣。是你忘了,還是鹿角門忘了?”這句話使得馮勤更為激動,掙扎著想爬起來,趙蒼嶺卻一直按著他的頭,“你一出手,我便看出你用的是鹿角刀,也就是鉞,所以才屢屢露出破綻試探。這種武器對步法身法的要求極高,又因為容易自傷身體,非常難學,使你至今不得其要。不過你最后那招倒是有模有樣,可惜你忘了,鉞的近身優(yōu)勢在于其各刃鋒角度詭異,出手方向莫測,才令人難以防范。若不是你有意遮掩,換了武器,必能取我性命?!?p> 馮勤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在地上劃出幾道深深的抓痕,他苦練多年,居然忘了自家門派最基本的教誨,不禁惱恨起自己,也惱恨起害他門派覆滅的那些人來。趙蒼嶺見他心中松動,連忙追問,“我在望雪見過你們的人。你可愿告訴我,那些消失的門派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又為何要去冰鞘山?”馮勤顯的手略略松開,顯然是對這消息有所感觸,卻久久不肯開口。
“來到這場上,我和你一樣難受,也知道放棄自己的門派是多么痛苦,不如你告訴我真相,就此下場,我替你們?nèi)ハ虮噬接憘€公道?!鄙n嶺原以為自己挺會說話,可誰知馮勤不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一頭往地上撞去,直接昏死過去了??纯蛡兌茧x得遠,以為是趙蒼嶺手上使勁打的他,紛紛又喝起了倒彩。蒼嶺雖被誤會,卻也不愿失了氣度,只能鐵青著臉,緩緩站起。
三響作罷,比武結(jié)束。又一記鑼聲后,他挺直了腰板往里走去,裝作絲毫不在意周圍那些混雜的聲音,直到光也照不到的通道深處,他才一揮拳頭,打在了墻上?!皫X哥,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穆驍勇只看見個模糊的身影,卻聽得一記悶響,便急急發(fā)問,趙蒼嶺不想讓他擔心,只說到,“沒事,你先顧好自己的比武,我去看看能不能見到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