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奇原的建筑各有特色,他們住的客棧不算上品,卻也有隔音隔光的措施,但趙蒼嶺最不喜那些,便沒有放下特制的窗板。因著多日的奔波,他倒是很快睡著了,可心中掛著的事太多,導致他總是半夢半醒的,不解疲累。
窗外的燈籠透過薄薄的窗紗射進光來,隱隱綽綽,半明半暗。那輕微晃動的光影就像微風中的花枝,輕輕顫動。在這些極細微的抖動間,趙蒼嶺猛然驚醒,才推開窗,街上的喧囂就從雕花窗里漫了過來,隱約飄來幾聲“海崖”“銀壺斗”什么的。
他不去理會那些,一腳踩上屋檐飛奔起來。他的輕功一般,故而跟不上前面那些人,倉促間一記暗鏢飛至,竟還是淬了毒的?!皠e插手?!弊o原韋卓庭從他身邊掠過,不忘瞪著眼睛惡狠狠地警告他,使得趙蒼嶺立馬停下了。韋卓庭以為賞奇原成功壓制了他,這才高高興興地去追獵物,連拜帖都不遞就敢在賞奇原殺人,膽子夠大的。
被護原追著的人卻是不慌不忙,正按照事先謀劃好的路線逃離,他對自己的輕功頗為自信,卻始終被那些尾巴遠遠跟著,心里那絲幾不可見的煩躁漸漸晃動起來,在眼前突然冒出人影時驟然放大,化作殺意狠絕的一刀。
又是熟悉的套路,幾下劈砍被連續(xù)化解,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臉。樊露心覺驚訝,卻只是默默地觀察來人。他的人生就是練武、殺人,然后遇見了兩個說話難懂的人,所以實在是無法理解,眼前這個人想要干什么,卻聽得趙蒼嶺說,“你還活著,這很好。”
片刻的恍惚間,他眼前泛起些許模糊的景象,繼而被血色打破,嚇得背上一涼,驚醒在當下?!霸趺戳??”蒼嶺看著他瞬息萬變的臉色,十分不解,卻沒有得到回答。飛刃本不該和任何人說話,學習語言不過是為了能聽能辨,所以樊露只是本能地架好起勢,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不管是哪兒的殺手,如果被抓就應該立馬自盡,這是他們最基本的規(guī)矩。趙蒼嶺原本是想旁敲側擊,探探這人的底,可見他的反應,反倒驚覺是自己狹隘了,變得時時刻刻如此算計,頓時覺得有幾分尷尬,趕緊掏出瓶藥粉來,“你腳下沾了特制的夜光粉,他們能憑著紫晶查看,若是被他們抓到,你當真性命堪憂?!?p> 樊露的眼中閃過一瞬即逝的不舍,繼而是死水一般的平靜。明明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人,面對死亡卻是這樣的反應,趙蒼嶺眼前飄過另一個人赴死時的眼神,與眼前這人正相反,雖然是一雙蒼老的眼睛,里面卻好似躍動著火焰一般。
趙蒼嶺心中更加難過,將藥瓶從地上滾過去,“用這個可以擦除夜光粉。我其實就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愿意就來聽一聽,我也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闭f罷便轉身離去。樊露猶豫片刻,只覺心中的疑惑就像長久沉寂的火山裂開個口子,滾燙的液體噴涌而出,帶著火熱的溫度灼傷了自己。
他終究沒有忍住,用藥水擦了鞋底,追著那人的氣息而去。趙蒼嶺停在一片光禿禿的空地上,四周俱是高大少葉的樹木,即使逃遁,也無處可藏。樊露一眼就看出這是個不利于他的地方,剛才又遇著不少輕功好手,正在判斷戰(zhàn)逃優(yōu)劣,趙蒼嶺卻先開了口,“我不是個殺手,也不是從飛刃逃出來的,但我可以幫你,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p> 心中最大的疑惑就這么被解開,樊露卻覺得心里涌起的火焰直接被凍成了冰塊,繼而碎得稀里嘩啦的。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種情緒,只能呆立在原地,看著趙蒼嶺一步步走近,逼視著他的雙眼,再次問到,“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是個外面來的師傅。”他不知為何開了口,只是覺得自己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拔覀儾荒軉?,只能學。但他卻很喜歡和我們說話,教會了我很多,他告訴我,自己還有一個弟子,這套刀法,只教了我們兩個。”趙蒼嶺的眼睛已經(jīng)泛紅,樊露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脫口而出,“我那天要殺的人不是你。我只是必須要完成任務?!?p> “不然你就得死,是嗎?”見他點頭,趙蒼嶺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拉著他往山上走,樊露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待到反應過來時已經(jīng)在半山腰了?!澳憧茨抢??!彼樦w蒼嶺的手指看去,只見夜色中的樂城閃耀著橙黃色的燈火,閃動的湖光和川流不息的人們共同驅散了夜色,明明只有風聲的山上也能感受到那份繁華。
趙蒼嶺站到他身邊,“誰都知道來賞奇原做生意的規(guī)矩。無論什么仇怨都不能在賞奇原內解決,若是事主三月未出賞奇原,才可以遞拜帖請霜老板調停。貿(mào)然殺進來,不但會連累飛刃和背后的主顧,即使得手你也必會被處死?!?p> 樊露一臉疑惑,“為什么?”“賞奇原位于仁河上游,控制了百匯湖便控制了整個滄洲的水源,誰都不敢惹他們,所以這規(guī)矩,得守,不該沒有人告訴你這些。其他人要刺殺李中平的人,可都是遞了拜帖,等著霜老板點頭的?!?p> “你不是其中之一?”樊露的話逗笑了蒼嶺,“為什么這么問?”“我們是一個人教的,所以做的是一樣的事。”“不,他一直教我要用刀去保護重要的東西,教你武功也一定不是為了殺人?!?p> 樊露懵懵懂懂的,這個人說的話和那位師傅一樣難懂,他實在是不能理解,“我聽不懂。”他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趙蒼嶺看著他的雙刀,“派你來的人不會是真正的管事。你我也算是師兄弟,不能看著你被人算計,我來想辦法讓你活下去,不過這條命終得靠你自己掙。”
“我愿意去掙?!狈堆劬锖鲇秩计鹆斯?,與其說他輕信趙蒼嶺,不如說他太渴望離開這種生活,“他們都說我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事,我也想為自己掙一次?!壁w蒼嶺又看向他的雙刀,“你已經(jīng)為自己掙了不少。雙刀并不是適合暗殺的武器,想必是你練得最好才能一直帶著?!彼l(fā)覺自己扯遠了,眼睛也被風吹得有些發(fā)澀,便隨口關照到,“還有,別那么容易輕信他人?!?p> “他說你實心眼,還教我要相信自己的判斷,我愿意信你?!狈恫患偎妓鞯脑捳Z讓趙蒼嶺的眼眶又紅了幾分,趕緊轉過身去往外走,“這幾日不要進樂城,麓居防守會松些,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就一口咬定你只是來查探的。記得把下令追殺你中平那人畫下來,有需要時我會來這附近留下記號找你?!?p> 趙蒼嶺開始解釋暗號,樊露卻突然冒出句,“我很久沒見他了,”在看到趙蒼嶺反應的那一刻,他立馬就明白了,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表情,悲傷,憤恨,卻什么也不能說?!八懒?。”樊露自己說出了那個答案,趙蒼嶺只是略一偏頭,“記住暗號,有事我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