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羽林焚朝官
卻說高歡將侯景放在叔叔高徽家養(yǎng)病,之后,高歡與司馬子如、段榮三人去洛陽城東拜訪楊寬,商討何時(shí)啟程帶柔然游民回懷朔之事。
高歡等三人路過尚書省時(shí),想到兩年前此處發(fā)生的羽林焚官事件。
那是神龜二年①二月,羽林、虎賁在洛陽街頭巷尾張貼許多榜文:約定在二月二十日集合,屠滅征西將軍張彝全家!
這征西將軍張彝,出自冀州清河望族,妻子是北魏陳留公主,屬皇親國戚。為何要公開威脅要屠害其家?
事情起因是張彝的二兒子張仲瑀上書朝廷,限制武人可以改選文官,關(guān)閉武人升遷為“清流”士大夫通道。這下惹惱了這些軍人,便公開張榜威脅。消息傳開,旁人都提醒張家人注意。然而張彝父子卻自若如常,不當(dāng)回事。
就在二十日這天,近千名羽林與虎賁跑到尚書省公門前叫罵,要找尚書郎張仲瑀算賬。
尚書省官吏們膽小懼事哪敢阻止,趕快緊閉尚書省大門躲在里面,從門里向外高喊:“張仲瑀今兒沒在尚書衙門,要找你們就往別處尋找吧!”
那幫羽林回罵道:“我們要找的還僅僅是張仲瑀這個(gè)尚書郎,還要找你們尚書省算帳,你們不把我們這些武將當(dāng)人,給皇上主意斷我們武人官路,今天我們就要取你們?yōu)樾┪墓俚男悦??!?p> 邊罵邊朝門內(nèi)投擲石塊瓦片,尚書省大門被石塊砸得稀爛。
吆喝著打砸了半個(gè)時(shí)辰,一為首的黑大個(gè)羽林軍官對眾軍士道:“走,不在這里吵了,我們直接去張仲瑀家里,剮了他們父子燒了他家宅院!”
那幫羽林舉著木棍、扛著柴蒿沖到張彝府第。
高歡等幾人看熱鬧不嫌事多,遠(yuǎn)遠(yuǎn)fb 跟著這群人。
這近兩百號人結(jié)隊(duì)跑步到張仲瑀家門口,只見張府大門八字大開,黑大個(gè)軍尉大手一揮,兵分兩路圍住張宅,轉(zhuǎn)身面朝張宅喊話。身后羽林將士齊刷刷地站立十幾排,前三排扛著木棍,緊跟后面的幾排羽林抱著柴禾。
黑大個(gè)站在門前的一張告示對羽林們喊道:
“這個(gè)張家人真是膽大,我們早在三天前在此張?zhí)媸疽帐八麄円患胰?,這幾天張家一直不以為然,還大門洞開。這些文一直以來就從門縫里看我們武人,即是如此看扁我們,我們今日則要踩遍他們!”
另一伴軍官則跟著喊著:“走,進(jìn)去,只找張氏父子算總帳,不要傷了其他人!”
羽林們剛進(jìn)門繞過屏風(fēng),只聽到內(nèi)有一年長者說道的聲音,然后便聽到黑大個(gè)羽林軍官高聲怒喝:
“張彝,你們這群文人的筆頭甚是厲害,來啊,拖出大門前,試試我們這班武人的拳頭!”
一幫人將張彝、張仲瑀父子二人拖到大門前拳打腳踢,邊打邊嚷嚷:
“叫你寫奏書!”
“叫你讓朝廷堵我們的升路!”
“叫你不說人話不干人事!”
“叫你自己養(yǎng)得肥頭大耳,象頭豬啰,還想,還想,餓死別人!”
“叫你死到臨頭了還嘴犟,說,你的大兒子張始均跑哪去了!”
“老不死的,我們吃你的、喝你的啦!”
“輕點(diǎn)別一下就打死他們了!”
一陣噼里啪啦,張仲瑀被打得昏死過去。
張彝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
剛剛從后院跳墻逃到鄰居家的張家長子張始均,聽到自家前院的打罵聲,當(dāng)心不止,想不能讓老父受辱,趕回來跪在地上向羽林與虎賁們求情。
羽林們正在氣頭上,哪里肯聽。
羽林軍官此時(shí)命令將張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趕出院來,站成一排,讓張府近百號親眼看看張氏父子的下場:
一群羽林對張始均一頓毒打,然后點(diǎn)燃柴蒿燒了張彝宅院,將張始均扔進(jìn)火中當(dāng)場燒死。羽林們殺完人放完火,揚(yáng)長而去。
這時(shí)圍觀者中一老者嘆息道:
“張始均是個(gè)好人啊,當(dāng)年冀、瀛之間的僧人鬧事,因張始均是冀州大族,朝廷任其為行軍行臺鎮(zhèn)壓,那次殺戮不少人啊,積尸數(shù)萬。
可那張行臺大人反感軍士割下首級向上討功,便命令將幾千個(gè)首級集中焚爇,燒成灰燼,見者無不傷心啊。今天張始均也死在這煙炭之間,遭受這焦?fàn)€之痛,這難道是天意嗎?”
這時(shí)只見那張彝滿身是傷,奄奄一息被僧人抬到了隔壁寺院,挺了一會也咽了氣。
高歡當(dāng)年正夾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正冷眼旁觀,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歡一回神,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楊寬。
楊寬拽拉著高歡一同奔向張府正在起火的宅院:“我們一道去救書!”
原來,楊寬與這張始均、張仲瑀兄弟自幼交好,那張始均端潔好學(xué),才干在其父親之上,將陳壽《三國志》之《魏書》用編年體重新編寫,并廣為采集三國異聞充實(shí)進(jìn)來,一共有三十卷。
張始均還著有《冠帶錄》以及詩賦幾十篇。楊寬深知這些作品成之不容易,若化為灰燼實(shí)在可惜。
楊寬曉得這些書藏在何處,便直奔書房而去,冒著火兩人將那些書搬出。高歡脫下外衣將書包成裹奪門而出。
高歡講完羽林炎燒張府之事,司馬子如問:“這事你好象以前跟我們講過,原來就發(fā)生在此處,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到張府府前一看?”
高歡便帶二人向張府走去,邊走邊聊此事。
“張仲瑀的上書,讓武職之人只能走升任武職一條路,可武職越往上職數(shù)越少,如果不讓他們改升為職數(shù)較多的文職,上升通道肯定受阻。你想想這些武人們,早前都是部落大族和良家酋胕,并非泥腿兵棍。豈能容你動(dòng)他們的盤中肉?換成我也不會答應(yīng)?!焙罹暗?。
“我想那天只是一場小的預(yù)演,一場暴風(fēng)驟雨還在后頭?!备邭g道。
段榮問:“慘劇之后如何收場的?”
“對于這幫羽林禁軍,處理重了,搞出個(gè)兵變什么的,等于是自毀長城。處理輕了,難以對朝野交待。所以最后只好折衷處置,將領(lǐng)頭鬧事的八人抓捕處斬,其他參與兵士一概不問?!彼抉R子如道。
“至于武人升職之事,照常!還是遵循論資排輩。吃空餉的文官武將子孫越來越多,會導(dǎo)致朝廷支出越來越重?!备邭g不禁一陣感嘆,接著又嘆息難道:
“孝文帝遷都以來,朝廷士大夫輕視邊陲武官,崇文鄙武之風(fēng)日漸月染,將武人斥出升為清流之途便能窺其一斑?!?p> “這二十多年,文與武、胡與漢、寒門與高門、新貴與舊閥之間的積怨,那是越積越深啊,已積重難返了?!倍螛s煞有介事地接過話來,好象覺悟到什么一樣:
“這樣下去,遲早有個(gè)總爆發(fā)。”
高歡等人在京城又逗留數(shù)日,等朝廷將柔然人聚攏了一千人左右,侯景的腿傷也養(yǎng)得差不多了,便隨著楊寬領(lǐng)著向懷朔而去。
高徽帶著侄子高岳也來送行。
臨行前高歡買了大量騎驢酒、桑落灑裝在牛車之上。
注:①神龜二年,即公元五一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