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三年,初冬。
“洛妃娘娘,該歇息了,今夜個皇上是不會來了?!甭遄悠饴牭揭粋€年輕的女聲和她說話,就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望向這聲音的來源。
說話的是個年輕丫鬟,大約十六七歲的摸樣,手里正拿著一件錦緞披風,恭敬地對她說:“娘娘,夜里風寒,奴婢為您披上這個吧?!?p> 今夜的風真的好大,把子柒的紗衣裳吹得飄揚起來,配上她此刻落寞的神情,是多么美的一番景致啊。她穿上披風,覺得暖和多了,于是問丫鬟:“煙兒,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的話,快子夜了,您還是回宮歇息吧。”煙兒勸說道。
她見子柒雖沒有回答,但顯然已經(jīng)是在往寢宮方向走的時候,她急忙打著燈籠上前為主子引路。
回到宮里,子柒在錦塌上坐下,她并沒有就寢的打算,而是吩咐道:“煙兒,備紙,研墨?!?p> “是,娘娘。”
子柒寫的一手好字,煙兒羨慕不已,她一邊研墨一邊說:“娘娘,您的字寫得真好,奴婢佩服?!?p> “那本宮教你吧,反正平日里也閑來無事,你若真心好學,或許有朝一日能超越本宮也未可知。”
煙兒一聽慌了神,急忙跪下說:“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能和娘娘相比?娘娘博學多才,奴婢只會服侍娘娘。”
子柒見她如此惶恐,柔聲說道:“煙兒切莫慌張,但也不必妄自菲薄,快起來吧?!?p> “是,謝娘娘?!?p> 子柒確如傳說中那般和善,這宮里誰都知道她為人謙和,與世無爭。煙兒雖然進宮沒兩年,卻好命地來服侍洛妃娘娘,這是她莫大的福分。她最初來服侍子柒的時候,并沒有像其他妃嬪的丫鬟那樣受到刻薄,反而得到厚待,這讓剛?cè)雽m不久的女孩兒倍感受寵若驚。起初還有防范之心,日子久了漸知主子是真心待自己,她更覺只有服侍好主子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自此就更對她掏心掏肺了。
煙兒是個伶俐的丫頭,年紀不大卻心思細密,只是她心中疑惑甚久:“為何皇上不常來?”她見過皇上,皇上深愛娘娘。何以見得?只因從前有幾個嫉妒子柒的嬪妃在背后非議過她幾句,后來不知怎的那些話竟然傳到皇上耳朵里去了。他聽后雖未有任何舉動,但慢慢地就對她們生分了,以至于到了最后干脆都不去她們宮里走動了!她也是聽說了這件事才推測出皇上對自家主子的感情的。
“煙兒,你多大了?”子柒問。
“回娘娘,奴婢十七了?!?p> 子柒聽后若有所思,說道:“本宮剛進宮的時候也就你這么大?!闭f完這話她就沉默了,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如今想來,就好似發(fā)生在上輩子那樣遙遠,可分明又有什么讓她覺得這一切只發(fā)生在昨日。
她——洛子柒,曾經(jīng)的洛家大小姐,四歲的時候就習字,父親傾其所有要把她培養(yǎng)成世上不可多得的可人兒。如今,身為洛妃,她可是辜負了父親的心愿?如果人生可以選擇的話,她情愿不要做什么洛妃,甚至連皇后她都不稀罕!可惜,無法選擇……她終究辜負了她的父親,也辜負了那個她最愛的他。
“少俊哥哥……”她在心中又一次呼喚著他的名字,淚水也因此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眼前的宣紙上。朦朧間,她看見紙上寫著一首詩:“待我長發(fā)及腰,將軍歸來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遙,怎料山河蕭蕭。天光乍破遇,暮雪白頭老。寒劍默聽奔雷,長槍獨守空壕。醉臥沙場君莫笑,一夜吹徹畫角。江南晚來客,紅繩結(jié)發(fā)梢。”這是十二年前她寫給她最愛的那個男人的。
“娘娘,洛妃娘娘,好端端的您怎么哭了?”幸好煙兒不識字,看不懂紙上寫的是什么,不然當年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景象可又會重演?子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把思緒從回憶中收回,說道:“煙兒,本宮無妨,就是有個問題想問你?!?p> “娘娘請問?!?p> “你說此刻邊疆會是個什么情形?”子柒問道。
“邊疆?娘娘怎會問起這個?”煙兒不解道。
“沒什么,你但說便是?!?p> “奴婢覺得,邊疆必是苦寒之地,這時節(jié),定是蕭瑟的。”
“蕭瑟?那要是人呢?”
“人?奴婢認為,在邊疆生活的人必是清苦的吧?”
“蕭瑟……清苦……”子柒喃喃道。
“是,娘娘。但這只是奴婢的粗鄙之見,若是說錯了,還請娘娘勿怪?!?p> “煙兒,你說的不錯……”連丫鬟都明了的事,可見果真是……思及此,子柒又傷心起來,再次落下淚來。
“娘娘,可是奴婢說錯什么惹您傷心了?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請娘娘責罰奴婢吧!”
“不,與你無關,切莫惶恐,起來吧?!?p> “是,謝娘娘不怪之恩?!?p> “煙兒,你去把我的梳妝盒拿來?!?p> “是,奴婢這就去。”煙兒將梳妝盒拿來后,子柒將它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個蝴蝶發(fā)簪,對著它看了又看,最后把它緊緊地握在手里。
“話說這簪子,無論從材質(zhì)、工藝還是任何方面來說,都是梳妝盒里最不起眼的一件。素日里也沒見娘娘戴過,今兒個是怎么了,娘娘怎的如此寶貝?”煙兒心里納悶道,卻聽見子柒下令:“就寢吧?!?p> “是,娘娘?!彼⒖谭讨髯痈?,把踉踉蹌蹌向床榻走去的子柒扶上床后就退下了。
可躺在華麗床榻上的子柒卻遲遲無法入眠,她想到那個遙遠年代里發(fā)生的種種,淚水怎么也止不住,自那之后就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