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精鐵打造的箭矢就朝著他們?nèi)烁咚亠w來,轉(zhuǎn)眼便到身前,位置都極為巧妙,令他們避無可避。
就在長敬錯失良機,心下懊悔不已之時,一道銀光就擦著他的鼻尖閃過,那冰涼的觸感甚至比刺骨的雨絲還要瘆人。
“叮!叮!叮!”三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接連傳出,那箭矢便俱一分為二斷截在地,再無攻擊性。
是吳杳的星靈劍!
是了,即使無控夢術(shù)可施展,她的手里也永遠有一把護身之劍,佛神無阻!
吳杳低聲道:“小心了,此處的夢元之力有古怪?!?p> 吳杳畢竟比長敬修習(xí)更多年,對夢境的理解和感知都要強于他,她雖看似沉默,卻一直在觀察著四周,這才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斬斷破空利箭。
除了那只突然出現(xiàn)的兔子和箭矢,她還發(fā)現(xiàn)周圍的草地和大大小小的水塘中都隱隱有波動的夢元之力。
這意味著,他們在對手的包圍之中。
如果他們方才被利箭擊中,雖不會對本體造成真實的傷害,可是一旦落入對方的節(jié)奏,就將很難再脫身,接踵而至的危險會逐漸打亂他們的思緒,引起情緒的強烈起伏。
如此一來,祁珩想要找到他們的弱點就易如反掌,只要再來一次夢魔奪智就可以讓他們自相殘殺到死。
因此,他們一步也錯不得,不僅不可以錯,還要主動尋找漏洞,率先破局。
長敬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去想林奕和趙清語的處境,也不再關(guān)注祁珩那側(cè)的事端。
此時再仔細察看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果然發(fā)現(xiàn)了異常。
原先他以為這里不過是一處天然形成的草原濕地,靜謐無聲,唯有那只動兔是其中的鮮明活物,故長敬才會讓林瑤用凝夢術(shù)去凍結(jié)它,看會對幻夢產(chǎn)生何種變化。
然而,沒想到那只兔子不過是誘餌,不僅是引誘他們出手,更是引誘潛在的另一伙人發(fā)動攻擊。
什么人會對兔子射出弓箭?
狩獵人……
長敬恍然,“是狩獵場!這里是人為布置設(shè)下的圍獵之地?!?p> 林瑤疑惑,“狩獵場一般不都是在樹林里,或是開闊的平原草地嗎?濕地算怎么回事?”
長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夢境之詭異,除了夢主,無人能揣度其全部。
吳杳相信長敬的判斷,因為從方才利箭射出的方向,她明顯感覺到了殺氣的存在,射箭之人的箭術(shù)也十分老道,三只箭矢同時射出,看似方向相同,卻各有針對。
吳杳沉聲道:“兔子不是目標(biāo),我們才是這個獵場中的獵物……”
不錯,所有殺機的核心就是他們?nèi)?。而他們所在的位置非但沒有任何遮擋物,反倒還包圍著多個深淺不一的水塘,令他們無法快速轉(zhuǎn)移,簡直就是三個活靶子。
但換一個角度想,這同樣是一個有利于他們發(fā)現(xiàn)對手方位的設(shè)置。
長敬輕聲提醒道:“此處林木大多矮小,藏身之處不多,注意觀察,保持警惕?!?p> 三人逐漸形成一個可進可退的三角之勢,各朝著一處林木較為繁茂,可供人藏身的方向。
“這里!”
長敬突然一聲低呼,便又有三支完全相同的利箭再次沖著他們極速而來,吳杳的利劍分毫不差地一一擋落。
可是藏在暗處的那人卻好像耐心極好,也不在乎這一次、兩次的失敗,接二連三地又射出數(shù)十支箭矢,分別來自各個方向。
起初,箭勢還不算太密集,大多是三支或四支一同發(fā)射,但三輪過后,便越發(fā)急促,每輪箭矢之間幾乎間隔不到兩個呼吸,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
“小心!”
吳杳的星靈劍已是揮地密不透風(fēng),沒有一刻停頓,林瑤和長敬也不是干站著,同樣是不間斷地施展凝夢術(shù),去凝結(jié)那凌厲的箭矢。
但好像無論他們怎么阻擋,對方的箭就如會自動再生一般,根本沒個盡頭,難道是想他們耗盡精力,力竭至死嗎?
不,一定還有別的陰謀……
突然,正當(dāng)長敬還在一心二用地深思對方的計謀時,身后的林瑤突然在一聲壓抑的痛呼聲中單膝跪倒在地。
長敬連忙聚氣釋放出了一個范圍較大的凝夢術(shù),擋下數(shù)支流箭,蹲下身就要去扶林瑤。
可一看清插在林瑤右胸口處的利箭和鮮血,他伸出的手忽然就頓住了。
不可能……這是幻夢,不可能受傷的……
難道說……
長敬猛然抬頭,看向林瑤正前方的一處灌木叢。
如果此箭為真,只能說明那里也有個如他們一般身在幻夢之中的人。
是誰?為什么要攻擊他們!
又是一聲悶哼在他身后響起,大片箭矢就擦著他的耳際呼嘯而過,他的心一沉,回過頭,就見這回倒下的是吳杳。
她的左肩和腰腹間也深深地插著兩支相同的利劍,血水很快便浸濕了她的黑色的外袍,一滴滴落下來,染紅了她腳下的水塘。
究竟是誰?!
莫名的焦躁涌上來,令長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甚至連施展凝夢術(shù)的手都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他無法離開同伴去抓藏在暗中的敵人,也無法停下這場潛藏真實殺機的箭雨。
他不是最擅長破夢嗎?為什么他身邊的同伴還會一個個倒下?夢眼到底在哪里,他該怎么做……
“林奕!”
是趙清語的聲音!
難道祁珩破夢了?他對林奕和趙清語做了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個人根本擋不下這射之不盡的流箭,一支、兩支、四支……越來越多的利箭穿過了他的身體,狠狠地扎在他身后的地上,又消失不見。
他的雙手好像也越來越無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了,以往遇到危機的時候,擋在他身前都是吳杳,她的劍術(shù)那樣好。還有林瑤,她能用瞬發(fā)的凝夢術(shù)凝結(jié)一切幻夢險境……
只有他,自以為是的站在同伴為他鑄造的安全圈里侃侃而談,而他所說的話,所作的判斷有時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緣由,都是那虛無縹緲的直覺,原來他才是最沒用的那個人啊……
是他提出的賭局,是他讓同伴陷入了危機。
當(dāng)這句話出現(xiàn)他腦海里時,眼前的流箭便再也無法控制地全部朝著他的心臟飛襲而來,原來萬箭穿心是真的……
“李長敬,如果夢境都為真,你會希望夢到什么?”
忽然,一個聲音在腦海深處響起,像是某個人在與他隔空對話,只有他能聽見。
“讓你爺爺復(fù)生,還是讓你的同伴們離開這里,亦或是,讓你自己不死不傷?!?p> 長敬下意識地反駁,透著深深的無力感,“我不會做夢,我什么都做不到?!?p> “對,正是因為你不會做夢,所以你才不會被夢境所控,所謂破夢,破的就是假象,包括你自己在內(nèi)的假象。”
“這個世上,只有一樣?xùn)|西不會騙你。你知道是什么嗎?”
長敬的心在這一刻,忽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從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讓他摒除了一切無謂的情緒,第一次真正從內(nèi)心深處探尋自己的能力和本質(zhì)。
如果連我自己都是假的……
那么現(xiàn)在在思考的是誰?
原來如此!
長敬猛地一伸手,徒手抓住了一只箭矢,手心的痛感似是激醒了他一般,他緩緩睜開眼睛,再無任何自責(zé)和困惑。
他看著手心留下的血珠,詭異地笑了起來。
他不再管那些看似凌厲致命的箭雨,而是蹲下來,看著失血過多,臉色慘白的吳杳,右手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那根插在她左肩上囂張的箭尾。
他凝視著吳杳的眼睛,平靜異常,什么話都沒有說。
吳杳同樣在看著他,許久她方輕輕吐出一口氣,強撐著的背脊終于松懈下來,像是這輩子的無言傷痛都可以向眼前的這個人傾吐。
她說,“你拔吧,我信你?!?p> 長敬就這么看著吳杳,手上一用力,“呲”得一下拔出了箭矢。
奇跡發(fā)生了,那么大一個血口在拔出箭矢后居然不再流血,連那疼痛的感覺也在漸漸消逝。
長敬看著吳杳略帶驚異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接著同樣快速地拔出了她腰腹間的流箭,雙手按過她的腰間時,動作又輕緩下來。
深深地看了一眼后,長敬不再停留,走到林瑤身旁,熟練地握上箭身。
林瑤看著長敬的動作,吃驚又害怕,“李半仙,你……你要做什么……快躲開啊,有箭在你背后……”
長敬人畜無害地一笑,一抬手就拔出了箭。
林瑤當(dāng)即就哇呀呀的叫起來,仿佛又被扎了好幾刀似的,半晌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理自己才停下來,詫異地摸摸自己的胸口。
“咦,怎么不疼了?”
林瑤站起身,摸摸胳膊又摸摸肚子,滿臉疑惑。
長敬好笑道:“沒殘沒廢,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p> 吳杳也回過身看她,不禁也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到那時,我們再一起謝過李半仙今日的救命之恩。”
林瑤這才敢相信她們竟然不治而愈了,一下?lián)涞介L敬身上,左右搖晃道:“半仙這到底怎么回事呀,你快說呀!”
長敬突然有些臉紅,根本不好意思說自己剛剛都懷疑人生了,抓住林瑤不安分的手,將她扶好了,退開一步,站在吳杳身側(cè)才道:“其實剛才的我們都是假的?!?p> 吳杳看著長敬的小動作,心里沒來由地一暖,語氣也不自覺放緩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冷僻,“可方才我們明明都真實地感覺到了疼痛,也有血……”
說到一半,吳杳自己也發(fā)現(xiàn)了端倪,與長敬相視一笑,明白過來。
林瑤看看吳杳又看看長敬,一個頭兩個大,“你們打什么啞謎呀,我怎么一頭霧水,我怎么會是假的呢?”
長敬解釋道:“假的是痛感和鮮血,你想,幻夢之所以能迷惑人,是不是因為夢境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會帶給你視覺、聽覺、味覺、觸覺甚至痛覺上的真實體驗,讓人誤以為真實?”
林瑤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被張遠山耳提面命地學(xué)習(xí)《修夢錄》基礎(chǔ)知識的樣子,兩條細眉都皺在了一起,“是啊,可是無論感覺多真實,夢境也不會對我們造成真實傷害,但剛才我分明流血了,還疼的要命,以為自己要死了……”
“??!我知道了!”
長敬欣慰地一點頭,“還不算太笨?!?p> 原來祁珩正是利用了夢境的這一基礎(chǔ)理論給他們設(shè)計了一個圈套。一般的夢境通常難以騙過織者的眼睛,是因為他們知道懸崖摔不死,大水淹不死,熾火也燒不死。
但如果一旦夢境中的事物帶給他們的感知超過了預(yù)期,便會讓他們下意識產(chǎn)生混亂,誤以為是真實存在的傷害。
祁珩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在箭矢擊中吳杳和林瑤時,同時施加一個痛感和鮮血的幻夢,多個幻夢疊加在一起,便有了自己受傷的假象。
但只有長敬知道,祁珩其實還有一層更深的設(shè)計。
他利用同伴的受傷,來試探長敬的心理底線。不得不說,他差點就成功了。
長敬確實產(chǎn)生了懷疑自己的念頭,那一刻的慌亂和無措都是真實的。
祁珩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只要他們?nèi)硕际チ诵袆拥哪芰?,便永遠不可能走出他布下的夢境,他就贏了。
如果不是腦海里的那個聲音點醒了長敬……
謝謝你,師父。
這一刻,長敬才對黃老打從心底里升起敬畏之情,也很感激他,讓他成為他的弟子。
沒錯,能躲過祁珩眼線和無所不在的感知聯(lián)系到長敬的,只有對整座京都城都了如指掌的虛魔眼黃童。
他讓長敬明白的最重要的一點,不是眼前困境破解之法,而是一個終生受用的道理。
這世上,唯一不會騙你的,是你的心。
只要你還在思考,它便永遠不會停歇地跳動著,便永遠還有萬種可能等你去發(fā)現(xiàn),這才是活著的意義。
也讓長敬對破夢有了更深一層次的理解,不止是用邏輯去思考,用眼睛發(fā)現(xiàn),還要用心去感知。
如此,方可破萬夢,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