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年之后
聚會散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間九點半了。陸小黎坐在屋檐下的酒桌旁,對面的谷郁喝得醺醺然。已經(jīng)是七月中的盛夏,黑夜?jié)庵厝缒珡浡?。夜晚的美食街,擁擠喧囂。昏黃的老舊燈聚光照在谷郁身上,微風偶爾吹拂而過,耷拉著眼皮的他,像身處黑夜角落中的困獸,無助又有些桀驁的孤獨。
陸小黎推了推他輕聲說,師兄,我等會兒送你回家吧。
谷郁眼波迷離,坐在塑料椅上搖搖頭,說,不用,我等會兒叫代駕,他又接著說,學弟不是要來接你嗎,你和他回去。
陸小黎含含糊糊地答,他還在忙,不催他。其實不忙,他晚班九點下班,已經(jīng)來信息催了。
谷郁口中的學弟叫顧懷,是陸小黎大學同學,谷郁的學弟。
顧懷與谷郁不同,是個可愛的男孩子,笑起來有兩顆酒窩。
陸小黎手指摩挲玻璃杯。這段時間,谷郁看起來有些頹,出社會兩年,他儼然成了公司boss紅人,最近還買了一輛車,算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她猜不出,還有什么事能讓谷郁這么喪氣。
算起來,陸小黎從高中與谷郁相識,長達整整九年。
高中畢業(yè)之后,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就少得可憐,只有聚會或者他需要喝酒發(fā)泄的時候,她才有機會以兄弟的名義與他相處。
陸小黎格外珍惜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可這些,谷郁永遠都不會懂。
陸小黎不肯走,說,我再陪你一會兒吧。
對面的人輕笑了幾聲,她抬頭看向谷郁。
他笑了,說,我都發(fā)現(xiàn)你看了好幾次手機了!讓學弟來接你回去吧,我怕他來找我算賬哈。
陸小黎尷尬地咧了咧嘴,只好說,那我先走了,頓了頓語氣平淡地又叮嚀了句,你記得叫代駕。她有些落荒而逃。
陸小黎到大馬路的時候,顧懷已經(jīng)到了,他戴著哆啦A夢頭盔,單腳支地坐在電動車坐墊上。
陸小黎走過去,接過另一個小一點的哆啦A夢頭盔,說,你來多久了?我剛想給你發(fā)信息。
顧懷笑,嘴角兩邊酒窩都陷了進去,他抓抓頭說,沒有多久啊。
雖然已經(jīng)是出社會的人了,可顧懷身上還是帶著滿滿的青春氣息,大T恤,運動褲配耐克。滿臉膠原蛋白,笑起來無比純潔,仿佛還是校園里的清純男孩。
電動車開得很慢,顧懷開始咕咕叨叨白天工作遇到的奇葩事。陸小黎沒什么反應(yīng),只說,你怎么開這么慢。
顧懷嬉皮笑臉,老婆在車上呢,不能開太快,太危險了!
陸小黎扯扯嘴角沒有回他,濃墨黑夜中燈光點點。光暈一圈又一圈,映射在人眼中恍若星光,讓人格外迷離。
陸小黎的長發(fā)隨風飛舞,夏夜微風中,她想起了谷郁。
……
……
陸小黎第一次遇見谷郁,也是在這樣慢速行駛的車上,只不過是她家老爹的小貨車。
那時陸小黎剛上高一,周六報到,周末晚上又坐老爹的車返回學校。
新學期學生涌動遇到下班高峰期,回學校的道路擁堵,男生背著吉他,穿著白襯衫,一個人站在朦朧的路燈下。
老爹是個非常樂于助人的男人,看男生站在路邊,搖下車窗揚聲問男生,要不要搭順風車!
他與陸小黎對視了一眼,說了聲謝謝叔叔就要上車。那時陸小黎見男生打開車門,心里就開始瘋狂吐槽,行動上卻還是連忙挪屁股往左邊坐。
多管什么閑事呀。她越想越氣轉(zhuǎn)過頭看男生,借著車內(nèi)昏黃的燈光,她看見了一張很好看的側(cè)臉,身穿白襯衣背著吉他的男生,像極了電視劇里的校園男神。
陸小黎恍惚了一陣便立即禮貌揚起笑臉,嗨!那是她第一次和谷郁說話。
谷郁回以微笑,你好。
他上車之后很規(guī)矩,卻能和老爹相談甚歡,陸小黎偶爾也參與幾句??吹贸鰜硭浅S泻B(yǎng),生疏有禮完全的別人家孩子。
顏狗陸小黎見色忘了原先的煩躁,慢慢放下了防備心。他們從路況聊到天氣,從天氣再聊到南城夜景,從南城夜景聊到彼此。
再怎么沉穩(wěn)終究還是個高中生,他也開始慢慢放下矜持放下防備。
男生說到激動處,還會用拳頭碰觸陸小黎肩膀,陸小黎內(nèi)心暗暗吐槽,臉上卻仍舊掛著笑意。
他們都是南城六中的學生,從校服就能看出來,南城六中的校服潔白柔軟,是襯衫模樣的設(shè)計。
說到陸小黎是新生時,男生眼睛竟驟然一亮,傾身攀過陸小黎的肩膀,好兄弟般攏了攏。
陸小黎懵,而后驚得跳起,她的腦袋嘭地一聲碰到車頂,痛嗞一聲摸摸頭,一臉防備緊靠門邊的車窗,瞪大眼睛看男生。
男生好看的臉茫然,沒想到她反應(yīng)竟然這么大。
遇見他那天晚上,她一頭短發(fā),穿著男款的校服白襯衣,牛仔褲配黑色帆布鞋,頗有些雌雄莫辨,不怪男生以為陸小黎是個男孩子。
那翻驚動之后,他們在車內(nèi)無言了很久。黑夜中樹影婆娑,星星高掛,男生好看的側(cè)臉美而不膩,陸小黎看得呆愣。
直到快到學校,男生才知道陸小黎是個女孩子,他白凈的臉紅紅,紅著耳朵對陸小黎不好意思,手足無措道歉道,抱歉。
她擺擺手,反常地細聲細氣回,沒關(guān)系。
進學校之后,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陸小黎只知道他叫谷郁,是高二(8)班的學生,他讓她有麻煩就去教室找他。
……
……
陸小黎覺得自己生病了,不然怎么會每次坐車,都會下意識想起某人。她說不上是在懷念,還是在感傷。
小電爐開進小區(qū),月光穿透過樹葉縫隙,漏在地上的斑斑點點銀光,像漂浮于黑暗的星辰。顧懷突然剎車說,老婆你吃夜宵嗎?
陸小黎剛從聚會出來,怎么會餓。
我剛聚會完啊,你是不是傻,而且我們都回到小區(qū)了,難道還轉(zhuǎn)頭出去買嗎。
哦!嚯嚯,我忘了。顧懷下意識繞繞頭,手卻碰到哆啦A夢頭盔,他不自在地停下,手不知道往哪放,干笑了幾聲。
這大概就是顧懷最可貴的地方吧,永遠的暖心男孩,從他向陸小黎告白那天起,就是這幅傻fufu的樣子。
說起來,陸小黎和顧懷談了三年了,他大概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最適合結(jié)婚的老實人。
大二那年,參加社團聚會的顧懷遇見正在做兼職的陸小黎,就一見鐘情了。
快要期末考試那晚,他受舍友慫恿告白,又害怕被她拒絕喝了一杯啤酒壯膽。
顧懷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嘟嘟嘴對陸小黎說,我喜歡你,可不可以做你男朋友。
陸小黎穿著大T恤大褲衩,腳踩拖鞋,聽著他‘大言不慚’的話笑了。
路過的人頻頻看向他們露出姨母笑,陸小黎遲遲不回答,顧懷因為酒精熏得水光瀲滟的眼,像破碎的星辰般漸漸暗淡。
后來,顧懷問陸小黎。她說,要不是看你太可憐像小奶狗一樣,我才不會答應(yīng)你,我們性格不一樣,我張揚,你文藝,我們根本不合適。
顧懷反駁說,那你還答應(yīng)我?
當然是因為一時沖動啊。
顧懷氣fufu說不出話。
她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人,沒有安全感全身長滿刺,專扎對自己好的人。
顧懷永遠那么體貼,永遠那么溫柔,永遠那么容忍她。
可有一個人,卻比他還體貼,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也是救贖。陸小黎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