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古道上，風(fēng)沙陣陣。
已經(jīng)趕了一天路的莫白稍作休息，蹲坐在土堆上吞咽著粗糙的干糧，綠鸚也收起羽翼，停歇在他的膝上，啄飲著水袋中的泉水。
“按照圖上的路線，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邊荒的范圍了?！蹦滓贿吔乐杉Z，一邊鋪開牛皮圖，仔細地辨認著。
六芒山位于整個邊荒之地的西南側(cè)，距離它最近的是外五城中的后土城。
但莫白走的是一條曲折的古道，從六芒山北出后，繞過了最近的上原道，往東行，走昔日的臥麟道，最終拐向外五城中位于東南一側(cè)的青木城。
而莫白之所以選擇青木城作為目的地，是因為大爺爺在臨別前告訴他，二爺爺?shù)淖嫔峡赡芫蛠碜杂谠?jīng)的青木城，與那里有著不小的淵源。
雖然莫白與二爺爺素未謀面，但從大爺爺?shù)脑捳Z中得知，二爺爺?shù)难}天賦似乎極為不凡，他也曾極力尋找祖上的根源，只可惜未等他付諸行動，就戰(zhàn)死在了七代荒域之爭中。
所以莫白決定完成二爺爺?shù)男脑福デ嗄境亲呱弦辉狻?p> 這一路上人煙稀少，所過之處幾乎都是荒蕪之地，那隨處可見的枯木，以及遍地干裂的土壤、枯竭的河道，無一不在訴說著地脈斷絕后的殘酷之象。
在足足步行了數(shù)十天后，莫白才看到一絲人族村落的跡象。
前方，一圈起伏的石墻散落在荒土上，像是一處破落的村莊，在入口處孤零零地豎著兩桿光禿禿的石柱，柱底下則靠坐著兩個衣著臟亂，面容枯槁的老者。
其中一個，是一名瞎了一只眼的疤面老者，兩道猙獰的刀疤劃過他的左眼和臉頰，交錯著斜上鼻梁，讓他看起來兇狠異常；另一個則是一個蓬頭垢面，雙目渾濁，嘴角淌著口水的呆滯老頭。
疤面老者在見到莫白的一剎那，立刻警覺地起身，右手不經(jīng)意間劃至腰間，抽出了半截銹刀，然后用他紅通通的酒槽鼻使勁地嗅了兩下。
“是人族……”
“瞧你這身打扮，是來自……邊荒？”他瞪大了眼睛，神情緊繃，盯著莫白和他肩上的綠鸚看了好一會，才驚訝道。
“晚輩的確來自邊荒?！蹦淄Ｏ铝四_步，想了想，小心地問道：“敢問這位前輩，這里是？”
“這里？”
“這里曾經(jīng)叫‘蟠龍鎮(zhèn)’，是拱衛(wèi)青木城的十二集鎮(zhèn)之一，駐守著人族五軍中的青冥軍。”像是確認了莫白的身份，疤面老者松了一口氣，嘟噥著重新坐回原位。
“蟠龍鎮(zhèn)……”莫白環(huán)顧了一圈，此地早已看不出昔日的村落模樣，大片沙土掩埋在舊址之上，偶爾有沙風(fēng)刮過，才會露出一兩截破敗的石墻。
除了眼前的兩個老者，周圍更是看不到一個活人。
而疤面老者給他的感覺也非常古怪，方才抽刀的一瞬間像是久經(jīng)沙場的兵士，渾身煞氣，而現(xiàn)在又像是半只腳踏入棺材的老人，氣息游離，仿佛在同生命做著最后的抗爭。
“小娃娃，有酒嗎？老頭子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喝過酒了。”疤面老者仰著脖子，哼哧道，望向莫白的眼睛中多了一抹柔色。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其他人了。
“晚輩沒有酒，只有一些取自山澗的清泉水?！蹦讚u了搖頭，說話間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水壺，遞給了疤面老者。
“咕咚！”疤面老者也不嫌棄，拔掉壺塞后立刻狠狠灌了一口。
“好久沒這么痛快了！”他伸出舌頭舔干凈裂唇上的水，然后扒開一旁呆滯老頭的嘴，也給他滿滿灌了一大口。
“咕……咕……”呆滯老頭咕咚咕咚地吞咽了兩下，然后砸吧著嘴，露出一個舒服的笑容。
泉水立刻從他稀疏的牙縫中流出。
“嚶嚶！”
一旁的綠鸚清叫了兩聲，撲騰著翅膀飛落到呆滯老頭的頭上，小爪亂揪，像是在責(zé)怪呆滯老頭糟蹋了它喜歡的山泉水。
然而呆滯老頭只是歪著頭咧嘴傻笑，任由綠鸚在自己頭上鼓搗。
“這是老羅頭，當(dāng)年腦袋上受了鶴族的亂神術(shù)一擊，整個人都傻了，能活下來已經(jīng)算是命大了?！卑堂胬险呦袷强闯隽四椎囊苫?，嘆了一聲道。
“想當(dāng)年……”疤面老者托著下巴，像是回憶著什么，感慨道：“老子也曾和邊荒修士一起并肩戰(zhàn)斗過，那場面至今難忘?！?p> “過去這里還發(fā)生過與異族的戰(zhàn)斗？”莫白一皺眉，不由問道。
在他看來，疤面老者的歲數(shù)也不過七十之?dāng)?shù)，而自千年前邊荒一戰(zhàn)后，四族定下不戰(zhàn)之約以來，各族之間應(yīng)該已經(jīng)徹底休戰(zhàn)，即使有交手，也只會是一些小范圍的沖突。
“休戰(zhàn)？”疤面老者冷笑了兩聲，“一百年前的碧海城一役，埋葬了我人族多少好兒郎！”
“即便邊荒暫時擋下了它們的野心，但只要異族還存在一天，這戰(zhàn)火就不會結(jié)束！”
疤面老者鼻孔中呼出兩道白氣，胸膛忽然劇烈起伏，咳嗽了兩聲后吐出一口血沫。
“前輩！”莫白上前一步扶住他，急忙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顆藥丸。
“陳年舊傷而已，不礙事?！卑堂胬险邤r住了莫白，抹了一把嘴，“比起老羅頭，我還差的遠呢！”
苦勸無果，莫白只能收回丹藥。他方才摸到疤面老者的脈象，對方的身體早已破敗不堪，更藏有諸多暗疾，僅憑一口散弱的真元吊著。
疤面老者曾經(jīng)應(yīng)該也是一介修士，但過去留下的暗傷多年未愈，已無根治之法。
而且這方圓百里的地脈已經(jīng)斷絕，即使是修士，要想在這里生存，也是極為不易，而且會因為長時間得不到元氣的補充而修為漸失。
在莫白看來，對方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奇跡。
“那前輩可曾想過換個地方?！背聊?，莫白抬頭問道。
他心知此事渺茫，但還是問了出來。
“嘿嘿，你這小娃娃也是有趣，你可曾想過背離邊荒？”疤面老者反問道，“這里可是老子的家，我生在這里，自然也得死在這里?！?p> “不論是十年還是一百年，不論這地是殘還是缺，異族那幫雜碎要想過來，就先得從老子尸體上跨過去！”他狠狠啐了一口，僅剩的一只眼睛中迸出難言的兇光。
莫白的目光掠過他身后的一處地方，隱隱明白了什么。
“你若想前往青木城，還得繼續(xù)往前走三十里?！卑堂胬险邤[了擺手，在臟亂的衣袖里掏了半天，丟給莫白一塊沉重的腰牌，“你該上路了，邊荒的小娃娃?！?p> “如果到了青木城，記得幫我到祭靈堂上柱香，最好還能替我和老羅頭在上面立兩塊牌。”
“若是見到青冥軍的牌位，就說……蟠龍營傳令兵陳湯和羅忡，有負眾將之托，未能突圍成功……”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不再看莫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