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國公得知溫在恒賭氣滯留長安不歸,氣得直拍桌子。與殷家女郎的婚期臨近,他遲遲不現(xiàn)身,這婚前過定、納征的一干流程就走不了,總不能讓他這個老子替他出面吧?混賬小子娶的又不是低門小戶的女子,對方是殷右相的嫡親孫女,是名門閨秀,怎好失禮委屈了人家?衛(wèi)國公派人傳話給溫在恒,命他即刻回洛陽,不得有誤。萬萬沒想到這混賬小子非但不回,還自作主張寫了退婚書與右相。
當(dāng)殷長卿揣著退婚書連夜登門,衛(wèi)國公才知曉溫在恒干的好事,頓時驚怒交加,火冒三丈,大罵逆子混賬,恨不得當(dāng)下就趕到長安去教訓(xùn)他。而殷長卿對溫在恒青眼有加,這孫女婿是他親自挑選的,他為官幾十載,閱人無數(shù),豈會看走眼?他心知溫在恒主動退婚必有他的理由,遂一面勸衛(wèi)國公冷靜,一面派人約見盛煦然。
盛煦然一開始并未將溫在恒看上假公主的事告之衛(wèi)國公,他還抱有希望,盼著大哥能回心轉(zhuǎn)意。直到殷右相把退婚書遞給他看,他才意識到大哥是鐵了心要和衛(wèi)國公斗到底,無法轉(zhuǎn)圜了。
“返程時,大哥曾答應(yīng)苑小娘子,回到洛陽,保她一家團圓。大哥向來重諾,失約于人,他豈不自責(zé)?且苑小娘子也救過大哥的命,恩沒報,卻害得人父母雙亡,這事擱誰身上能好過?說實話,在西北,替嫁一事被揭穿后咱們禁軍的臉面可算是丟盡了!以后便真打起來,咱也變得理虧不是?大哥向來無往不勝,這回栽了個這么大的跟頭,一時半會兒的怕是好轉(zhuǎn)不了?!?p> 盛煦然哪能不知殷右相和衛(wèi)國公見他的目的,來之前心里就盤算好了要怎么說,大哥他鐵定是要維護到底的,他不允許旁人說大哥的一句不是,自個又豈會漏大哥的底?一番話說下來都是為大哥鳴不平,聽得溫定方老臉拉八尺長,殷長卿也悶悶不言。
盛煦然不說,同為知情人的冷巍、孫粲作為溫在恒的直系下屬也不會對外透露只言片語。溫定方實情沒探著,反倒積了一肚子火,后來氣得干脆把隨行的百十禁軍三五一批都叫來詢問,要么一問三不知,要么為那混賬小子請功,要么說情,一個個的眼里全然沒他這個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只有溫衙內(nèi)。
溫定方正在為溫殷兩家的婚事煩心不已,下了朝又被死對頭江同赫擋了路。
“不知左相有何指教?”溫定方揣著手,耐著性子問道。
只見江同赫微微一笑,抬起下巴,向來老謀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面露幾許得意之色,頗像一只偷吃了母雞的黃鼠狼,臉上還粘著幾根雞毛。
從溫貴妃受寵開始,江家在朝堂上一直被溫家壓著一頭,尤其在溫貴妃被診出有孕后,溫家站的右黨頗有獨大之勢。哪怕替嫁這件沒頭沒臉辦得極不體面的事,御史臺一本接著一本的彈劾,愣是沒撼動衛(wèi)國公分毫。嘉運帝以時勢所迫情非得已為其開解,凡群臣再有異議,一概駁回。天家看重貴妃腹中的龍嗣,江同赫一時也無可奈何,正悶在書房里練字以安神靜氣時,他的弟弟江六郎來了,帶給他一個消息,讓他既震驚又竊喜。他拍了拍江六郎的肩,說英寶這一趟沒白去,也算是立了功了。
別看江家同溫家分立兩黨,勢同水火,江家最小的嫡子江英樹卻打小喜歡跟溫衙內(nèi)玩,叫“哥哥”叫得比自家兄弟還親,長大后為了能在一起胡混,還擅作主張棄文從武,直接加入了禁軍。江六郎夫婦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可無濟于事,江英樹到江家老太君那撒撒嬌抹抹眼淚,江六郎一大把年紀(jì)了還要被母親教訓(xùn)。江家老太君發(fā)話說江家人丁興旺,子弟眾多,做官的、從商的皆大有人在,上面有十幾個有出息的堂兄、表兄罩著,江英樹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率性而活,他喜歡就好。且那溫衙內(nèi)也并未因江英樹是江家的人就排斥他,相反還對他格外照顧,從平時同兒子的閑聊中江六郎也探得溫衙內(nèi)的行事作風(fēng)跟衛(wèi)國公大不相同,將來繼承其父衣缽統(tǒng)領(lǐng)禁軍也是很有可能的,既然與其結(jié)交有利無害,故而江六郎就放任不管了。
從西北返家后,江英樹整日愁眉不展,郁憤暴躁,江六郎和兒子溝通不暢,便讓和江英樹交好的一個堂兄去套他的話,細(xì)問之下果然問出了原由,未曾想竟?fàn)砍兜搅藴匮脙?nèi)的一樁丑聞。前程似錦的左衛(wèi)將軍,如日中天的權(quán)貴二代,竟然喜歡上一個罪女,為此還不惜和家族鬧翻,任誰聽了這事都要驚掉下巴!然而江六郎考慮得更深,從先皇后自戕開始,江家運勢一直低迷不振,久陷困局,若非江家根基牢固,枝繁葉茂,且天家出于制衡之需,江家怕早已式微,不復(fù)洛陽第一等豪族的榮耀。如今,溫家最有前途的兒子和家族鬧翻,無疑給了溫家一記重創(chuàng),與此同時,他也會得罪殷家,那殷芷是殷長卿的寶貝孫女,殷長卿豈會容忍她聲譽受損?說不定,殷溫兩家的聯(lián)盟就此出現(xiàn)裂隙,再難彌合。
江六郎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便將此事告知了家主江同赫。江同赫正憋悶?zāi)?,聽六弟這么一說,心里再一琢磨,嘴角的笑意就擴散開了。是日下朝后,他特意攔住了溫定方和殷長卿,說了幾句家長里短的閑話,就把話頭轉(zhuǎn)到了溫在恒身上。
“近日某偶然聽聞衙內(nèi)和殷公的孫女退了婚,這該不會是訛傳吧?”
溫定方輕嗤,道:“左相的消息倒是靈通,難為你百忙之中還關(guān)心著溫某人的家事。退婚確有其事,不過是眼下東南揚越王起兵叛亂,犬子忠君為國,一心報效朝廷,哪怕婚期臨近也毅然請命出戰(zhàn),為陛下分憂。犬子怕此去歸期不定,耽誤了殷家女郎的年華,素主動提出退婚?!?p> 江同赫挑眉露出恍然之色,道:“衙內(nèi)年紀(jì)輕輕,便為朝廷披肝瀝膽,實在可歌可泣吶!”眼底精光閃過,話音一轉(zhuǎn),“不過,我怎么聽說衙內(nèi)退婚其實另有隱情?據(jù)說,西去途中,衙內(nèi)同那假公主相處多了,漸生好感。河西地動之時,假公主不慎墜落深淵,衙內(nèi)毫不猶豫跳崖去救。敢問這情不深如何能做到舍身忘我?可誰又能想到衙內(nèi)在西北孤勇抗?fàn)帲尻栠@邊的親人卻在他背后插刀?最后,假公主跟著柴少主走了,衙內(nèi)苦戀一場,也只得黯然返程。然,佳人雖遠(yuǎn),心卻系之,深知有負(fù)于殷家女郎,這才提出退婚,不得不說衙內(nèi)真是個重情重義,敢作敢當(dāng)之人,老夫也甚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