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下）

　　陳皪

　　“我不怕老虎，可我怕風，您沒有風障嗎？“

　　“怕風······一棵植物到了這份上那可慘了。“小王子輕聲說，“花兒可真難伺候······“

　　“晚上你要把我罩起來。您這兒很冷又沒安頓好，我來的那地方······“

　　可是她沒說下去······

　　我念完這一段的時候，林瑯已經(jīng)躺在我身邊睡著了。眼睛緊閉著，嘴巴微張，手里還緊緊抓著我的一只手指，像小孩子抱著玩具一樣，讓人忍俊不禁。我在她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暗暗地想，小王子太笨了。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會怎么樣呢？

　　那個血淋淋的夜晚······

　　很多年后，我還是經(jīng)常夢見一個冬天的下著雨的夜晚，躺在黑色土地上的滿身是血的林瑯。

　　嘀嗒，嘀嗒，嘀嗒，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

　　急救手術(shù)室的病房門額上的指示燈的光一直沒有暗下來，時不時地有護士緊張地走出來，推著血包走進去，我只是坐在病房外長條凳上等著，一動也不敢動。

　　林瑯被推進手術(shù)室已經(jīng)幾個小時了？我一點也不知道，只覺得時間漫長得就像掉了近黑洞，周圍沒有一點光，時間都被吞沒了。

　　“林瑯受傷了，現(xiàn)在在搶救，你快過來吧。“

　　怎么一個晚上，林瑯就躺進了這家白慘慘冷冰冰的醫(yī)院里了呢？我想不明白，來到的時候只看見林然坐在手術(shù)室的門口，身上穿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大半，觸目驚心的深紅色的血。

　　我沖過去扯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從長椅上拽起來，狠狠地瞪著他，極力地壓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周圍還坐著兩三個人，大概是劇組的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其中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楊奇，趕忙沖上來制止。林然只是不屑地一笑，淡淡道：“都是她的血。你看清楚了，這些都是她的血?！?p>　　我氣憤至極，朝著他的臉狠狠地揮了一拳。

　　林然被打倒在地，口中流出了血，伸手一擦，并不在意般的，笑著又站了起來。許是擔心我還要動手，楊奇等人趕忙上前拉住了我，勸道：“這里是醫(yī)院。林瑯還在里面搶救，你們這是干什么？“

　　沉默著對峙了半晌，我們才在楊奇等人的勸說下各自端坐一邊。

　　楊奇簡略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對我說了一遍。

　　“看清楚人了嗎？“我問，問的自然是林然。

　　楊奇誤以為問的他，嘆了口氣道：“沒看清楚?！?p>　　我看向林然。

　　感覺到我的目光，他才慢吞吞地開了口道：“戴著帽子口罩，天很黑，沒看清?！?p>　　“車牌呢？“

　　“沒注意?！?p>　　“成事不足?！?p>　　“倒是聽見他們說了一句?！?p>　　“什么？快說?！?p>　　“老板說了只要人。要活人?！傲秩徽f，語氣雖然聽起來波瀾不驚，沒什么起伏，但還是在“活“那個字上磕巴了一下，握緊了拳頭。

　　“······“

　　要活人······

　　我仔細地斟酌了半晌這句話中暗含的意思，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馬上給顧聿明去了電話。

　　“警察已經(jīng)在調(diào)查了，陳少爺千萬別橫生枝節(jié)?，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林瑯?！皸钇娴馈?p>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懷疑的人?！傲秩缓鋈粏?。

　　“和你沒關(guān)系?！拔依淅涞鼗卮鸬?。

　　“當然有關(guān)系?！傲秩徽f，抬眼看向門額上還亮著的指示燈，喃喃自語般地道：“如果我不回頭，或許她不會躺在這里?！?p>　　我心中一痛，忽然意識到這話中似乎另有深意。

　　“你沒有保護她，反而讓她受傷？“

　　“躺在那里的人本應(yīng)該是我?！?p>　　我攥緊拳頭，正想沖過去再把他揍一頓時，電話接通了。

　　“顧聿明，我要你幫我查件事?！拔易叩阶呃攘硪活^，低聲把今晚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后道：“去查一查朱慶的動向。“

　　“明白了。“

　　而這時候手術(shù)室的指示燈熄滅了，一位醫(yī)生率先走了出來，問了一句“誰是家屬“，我和林然幾乎同時沖了過去，問道：“她怎么樣了？“

　　醫(yī)生看了我倆一眼，道：“你們誰是家屬？“

　　“我是她男朋友?！拔艺f。

　　醫(yī)生用懷疑的目光往我和林然身上梭巡了一圈，才道：“小姑娘運氣不錯，離心臟就差幾厘米，不過傷口深了些，流血過多，而且淋雨導致她有些發(fā)燒，恐怕沒法馬上醒過來，具體情況還要等她醒過來之后再觀察觀察，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不要太擔心。去辦好住院手續(xù)吧?！罢f完轉(zhuǎn)向林然道：“要你去檢查一下，你沒去？“

　　林然淡淡地一笑，道：“我沒事。這血都不是我的?！?p>　　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竟差點讓我掉了眼淚。

　　我坐在重癥病房里看著林瑯蒼白的臉，鼻子上氧氣面罩呼出縷縷白氣，眼睛緊閉，嘴唇?jīng)]有半點血色，腦子里便不斷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慘白的燈光下林然浸透了血的衣服，那是林瑯的血。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是怎樣擋在他前面，匕首插進離她的心臟僅僅幾厘米的地方，那時候她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她會不會后悔，會不會忽然想起這個世上還有惦念著她的我。

　　“林瑯，你怎么能這么任性，我一直覺得你很乖的，但這一次怎么能這樣自私?！拔亦氐?。

　　“我怕了。林瑯。“我說。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當我在醫(yī)院走廊看見她的時候還挺意外，因為自從上次頒獎晚會顧家明見到林然之后她便被以要專注工作學習為理由限制出行，這次估計也是聽了消息擔心才偷偷跑出來想見自己的心上人一面。但或許現(xiàn)在這個情景，這個故事并不是她想看見的。

　　她和林然相顧而立，彼此半晌沒有說話。林然已經(jīng)把身上那件沾滿血的外套脫了，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顧瀟瀟低著頭沉默，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失魂落魄。

　　這時候顧瀟瀟抬頭，從余光中瞧見了我，側(cè)頭呆呆地看了我半晌。林然也跟著她轉(zhuǎn)過頭，向我露出一個微笑。

　　我皺了皺眉，正想著避開，而就在此時手機響了，我便趁機走開了。

　　是顧聿明來的電話。

　　“怎么樣？“我問顧聿明。

　　“朱慶那邊沒見到有什么不正常的舉動，也沒見他最近見過黑社會臭流氓。“

　　“難道我猜錯了？“

　　“別著急嘛，也沒說和他沒關(guān)系?！邦欗裁鞯馈?p>　　“有話就直接說清楚?！拔艺f。

　　“昨晚上那幾個小混混被我找著了。都是有前科的老手，道上混的。自己供述是想綁架求財，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交給警方了。“

　　“沒見到其他接頭人？“我問。

　　“沒有?！?p>　　奇怪了。

　　“審問了嗎？有沒有問出幕后黑手？“

　　“那些家伙嘴硬的很，非要說是他們自己想要綁架你女朋友索要錢財?！?p>　　我冷哼了一聲。

　　“簡直疑點重重，首先你們戀愛這事這么低調(diào)，媒體估計都不知道，他們怎么就能知道林瑯是你女朋友，還知道她在哪里工作，據(jù)我所知，這幫人都是粗人，費勁吧啦查有錢人私事這種活肯定不會干，再說，抓女朋友還不如抓你老媽來得簡單呢？“顧聿明自覺自己這比喻說得過分了些，便假意咳嗽了一聲，引開話題，繼續(xù)道：“所以，我讓人查了他們最近的往來帳戶?！邦欗裁髡f到這里得意地一笑，故作神秘地問：“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我沒心思陪他玩這種你畫我猜的游戲，單刀直入地問：“說。“

　　顧聿明大概聽出我語氣不善，于是也不再招惹我，清了清喉嚨道：“我查到他們一伙人中有個叫何忠的賬戶里頭最近新轉(zhuǎn)入了一筆錢，數(shù)額不小，對他們這種常年打零工生活沒著沒落的人來說算是比巨款，整整五十萬?！?p>　　“查到轉(zhuǎn)賬人了嗎？“

　　“那是個新開的賬戶，戶主是個叫常思遠的。“

　　“常思遠？“

　　“不認識吧，我也沒聽過。就查了下他的底。這個人原本在揚威集團一個分公司做秘書，現(xiàn)在被調(diào)到一個子公司做副總，聽說還是朱慶選定的?！?p>　　“他居然還藏了一招?！?p>　　“沒錯。倒是學聰明了些?！?p>　　“可惜是小聰明?！拔依淅涞卣f。

　　“我覺得吧，他應(yīng)該是為了報復一下你上次收購他香港的那家公司的事。你，打算怎么辦？這線索要不要和警方說一下，讓他坐牢?！?p>　　“光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讓朱慶進牢房。必須要找到朱慶指示常思遠安排他們綁架林瑯的實證。“

　　“先把常思遠抓來，把轉(zhuǎn)賬的證據(jù)甩給他，不信他不認?！?p>　　“如果那幾個歹徒不指認，光憑這個還不足以讓他認罪，供出朱慶?！?p>　　“那怎么辦？“

　　“先從那幾個歹徒入手，沒綁成反而捅了個這個大的婁子，他們肯定和接頭的人交接過，應(yīng)該另外拿到了一筆錢封口，說死是自己所為。那幾個歹徒有沒有家人？“

　　“有，都有老婆孩子?！?p>　　“去盯著她們，我想后續(xù)錢的事一定會通過她們傳達?！?p>　　“嗯?！?p>　　“另外，盯緊那個傷人的案犯。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還不確定是不是死了人所以還心存僥幸，我們要從那個傷人的案犯入手，讓他以為自己殺了人，主動坦白。劫持殺人和受人指使綁架罪名可不一樣。還有，和警方說，我們需要他們封鎖消息，不能對外透露受害人的傷情，尤其不能讓朱慶和那幾個歹徒知道?！?p>　　“你是想······“

　　“傷人罪頂多是坐牢的事，或許不足以讓他心懷恐懼，但殺人的罪名我就不信他也愿意替人扛。就算另外兩個同案犯愿意為了錢不認，那個以為自己殺了人的必定會心存不滿。明明三個人一起犯罪，最后可能被判死刑的就他一個，這一點估計也足夠讓他心生動搖。到時候，你再讓人去和他聊一聊，或許就能讓他主動供出常思遠?！?p>　　“陳皪，我還以為你變了，沒想到還是這么絕啊?！邦欗裁鳌皣K嘖“嘆了一聲。

　　“另外，幫我調(diào)查朱慶最近的日程，還有他日常的習慣，常去的地方?！拔艺f。

　　“啊?！邦欗裁黧@訝得叫了一聲，壓下聲音，低聲問道：“你不會打算以牙還牙，也給他身上插一刀吧，我告訴你啊，這可不行，這事犯法你知道吧。我說你就把他隨便揍一頓，出口氣，然后交給警察處理就行了?！?p>　　“我自有我的做法，你不必再管了?！拔艺f。

　　顧聿明大概擔心我亂來，于是唧哇亂叫道：“兄弟，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把自己搭進去可不劃算。兄弟我有的是手段讓他生不如死，你，你千萬，千萬別沖動?！?p>　　“不干什么，就揍他一頓?！拔业氐?。

　　“······“

　　“還有問題？“

　　顧聿明這才又開了口，猶猶豫豫地問道：“林瑯沒事吧？“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p>　　“她真的替她前男友擋了一刀？“

　　“你聽誰說的？“

　　“就媒體上都報道了，這發(fā)生在劇組的事兒，還和里面的男主角有關(guān)系，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這種熱點新聞啦。”

　　“媒體怎么知道事件細節(jié)？”其實這個問題問得過于愚蠢了，這事情并不算隱密，劇組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說出去。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現(xiàn)在鋪天蓋地都是為愛擋刀，生死未知的故事。你別太在意，媒體嘛，就喜歡編故事，小題大做?！?p>　　可這是故事嗎？

　　“林瑯沒事就好，喬喬看了新聞可擔心了，但是她正在外地出差，沒法一下子趕回來，就拜托我來問問?！?p>　　“先別告訴她林瑯已經(jīng)暫時脫離危險的消息，就只說情況不明?！拔艺f。

　　“我不說會嚇著她?！?p>　　“說了就可能會走漏風聲?！?p>　　顧聿明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只能說了句好，暫時不說，“希望喬喬聽到不要太擔心。“

　　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看見了站在身后的顧瀟瀟。

　　“我誤會她了，對不對？“顧瀟瀟說，話音沒落，眼淚先掉了下來，忽然沖過來，撲進我懷里，一邊哭，一邊說道：“一開始寺朗和我說，說她背叛了他的愛，說她因為不想吃苦所以和他分手，我都相信了，覺得她是個壞女人，所以毫不忌諱地在你面前，在伯母面前說她的壞話?，F(xiàn)在仔細想想，其實那時候我甚至慶幸她不是個好女人，這樣我就可以沒有顧忌地排擠她，可以欺騙自己寺朗不會再繼續(xù)喜歡這種壞女人。其實我那時候就知道寺朗一直放不下她的，表面上他說恨她，實際上句句都是愛她，很愛她?！邦櫈t瀟說著說著伏在我肩上大哭起來。顧瀟瀟其實并不愛哭，雖然外表柔弱，性格有些跋扈，但內(nèi)心卻很堅韌，這一點好像和林瑯不同，林瑯曾說自己是一個喜歡哭的女孩，即使外表看著不大像，“一邊哭一邊往前跑?！八@樣說。我想起上一次看見顧瀟瀟像這樣嚎啕大哭還是小時候的事，因為自己最鐘愛陪伴最久的一只布娃娃讓狗給扯爛了而哭了很久。

　　“樂樂哥哥，我們結(jié)婚吧。“顧瀟瀟忽然說

　　我愣住了。

　　“哥哥說的對，我們是最合適的，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很合適啊。“顧瀟瀟一邊說一邊哽咽著，眼角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別開玩笑。“

　　“樂樂哥哥也不想要瀟瀟嗎？“

　　“婚姻是大事，不要隨便拿來開玩笑。“

　　“我很認真，我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我想好了，真的想好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比寺朗對林瑯好一千倍一萬倍，而且，我爸爸媽媽，伯父伯母都要我們結(jié)婚啊，不是嗎？“顧瀟瀟說著說著居然笑了，笑眼里仍然裝了滿目的淚水。

　　“別傻了。我有林瑯，而你喜歡的也并不是我啊。”我說。

　　“樂樂哥哥，別再自欺欺人了。事實已經(jīng)擺在眼前。你知道林瑯真正愛的人是誰，如果她醒過來也會明白自己放不下的人是誰。而我也知道寺朗愛著的人是誰。我們才是他們愛情里的第三者，我們才是不被愛的那個人?！?p>　　“回去吧?！?p>　　“樂樂哥哥······“

　　“回去吧。今晚的事誰也別說?！拔易詈笳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