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們目前所載的位置,如果繼續(xù)向東沿著主干公路走,那無疑會繞非常遠的路才能到達丹爾切茨。眼下的局勢每分每秒都是關(guān)鍵。我們只能走最近的路,沿著主干路東北方的支路,向諾沃格魯多克方向前進,這樣會有很大的可能性正好和逐漸合攏包圍圈的德國佬先頭部隊撞個滿懷,但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出發(fā)前我們將那輛廢廢棄在牲口棚T-34油箱內(nèi)剩余的燃油全抽了出來加到了我們的坦克里,這應(yīng)該還能堅持到諾沃格魯多克。
開出了集體農(nóng)莊,我們從主干公路上下來,開向了主干路東北側(cè)的一條綿延遠方的鄉(xiāng)間小路。
“嗯!奧列格!你去歇會,我來替你開?!?p> 安東貓著腰爬向駕駛位,對奧列格說到。
“終于能歇一會了!”
奧列格接過安東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煙,轉(zhuǎn)身進入戰(zhàn)斗室。
長時間的駕駛坦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不像操控普通的小汽車那樣省力,輕輕轉(zhuǎn)動方向盤就可以操控方向和速度。這是一份考驗一個人上肢力量和下肢力量協(xié)調(diào)的苦差。
這就是為什么奧列格如同刑滿釋放一樣的犯人般從駕駛位上下來的原因。
他也沒閑著,從口袋里掏出先前繳獲的德國佬的MP38沖鋒槍的子彈,并把他們一個個的壓進彈匣里。
“嘿!還別說,雖然都說德國佬是混賬,但這德國人的東西還真不賴,我就挺喜歡,挺喜歡,不過要是說用德國人的東西打德國人,我更喜歡!撿起他的棒子打他的頭,哎嘿!撿起他的棒子打爆他的頭!打呀打爆德國佬的頭!我,奧列格·索科洛夫。今天要打爆德國佬的頭?!?p> 奧列格一邊往彈匣里壓著子彈,叼著卷煙的嘴里咕噥著,甚至還含糊不清的哼起了他自己即興編的滑稽可笑的小調(diào)。
“你就是沒法閑下來吧?就不能閉上嘴然后睡覺嗎?他媽的!”
前面?zhèn)鱽砹税矕|的罵聲,回應(yīng)他的卻是奧列格的憨笑,不過下一秒奧列格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收起了笑容,安靜的繼續(xù)把他手里一枚枚黃澄澄的子彈壓進彈匣里。
此時,戰(zhàn)斗室內(nèi)突然陷入了一種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的寂靜之中,我害怕這樣的沉寂,它如同一只黑手從戰(zhàn)斗室的一個陰暗的角落里伸了出來,這種令人不安的沉寂如同黑暗吞沒了光明一般吞噬著我的思想,一個如同幽靈一樣空靈的聲音在黑暗的深處呼喚著我的名字,我的腦子里開始不由自主的出現(xiàn)之前血腥且殘酷的場面。
我甚至開始迫切的希望奧列格能繼續(xù)哼下去,但空氣中除了發(fā)動機和履帶發(fā)出的齒輪與鋼鐵的嘎吱聲,就只剩下了一枚枚子彈擠進彈匣時的聲音。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p> 車內(nèi)的空氣污濁不堪,混雜了汗臭與火藥味,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坦克的通風設(shè)備也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壞了,風扇在隨著車體的震動有氣無力的轉(zhuǎn)動著。我把炮塔艙蓋推開,好讓外面的新鮮空氣進來,讓我們不必在被德國佬打死前就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死。
在被框在艙口的這片天空里,大塊的云朵在快速的移動著,時不時的將太陽遮住,天空時明時暗。我望著這一團巨大大由水汽和白霧混成,如夢幻般的云發(fā)著呆。
幾只黑色的烏鴉在天上盤旋著,在白云的襯托下格外扎眼。
它們一定是在尋找著哪里的腐肉,一塊來自絕望的動物身上散發(fā)惡臭的腐肉。然后吸引來更多他們的同伴,聚集著,簇擁著,互相擁擠著,翅膀打著翅膀,爭先恐后,生怕少了自己的一份。
“媽的!這群貪婪的吸血鬼!卑微的東西!”
我仰著頭,嘴里罵著
他們越聚越多,他們會飛向哪里?但他們就一直這樣盤旋著,過了會,他們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于是有兩個心急的快速向下俯沖,他們越變越大,越變越大,最后我終于看清了這“烏鴉”的真面目----德國佬的戰(zhàn)斗機
而我們正是他們所垂涎的那一塊腐肉!
待我大喊散開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德國佬的戰(zhàn)斗機已經(jīng)俯沖到了我們能看見它的輪廓的位置上,并向我們迫不及待的開了火。一眨眼的功夫,戰(zhàn)斗機吐著一條火舌舔向了地面。
機槍子彈打在坦克身上并沒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我們前方載滿士兵的吉斯運輸卡車被火舌舔了個正著,升騰起了一陣血霧??ㄜ嚲従彽赝A讼聛恚€活著的士兵趕忙跳下車,散開到路邊的田野里,坐在坦克后的步兵也紛紛跳下車,隱蔽到田野里的草叢里。
緊接著第二架德國佬的戰(zhàn)斗機也俯沖了下來,還像前一架一樣,但這次它扔下了枚小炸彈,可能是飛行員是個實打?qū)嵉摹按镭洝彼断碌恼◤椚拥膶嵲谔h了,并沒有扔到我們頭上,但我們前面的吉斯卡車的結(jié)局卻并不是那么好,德國佬的兩次的俯沖攻擊都擊中了他,在第二次的時候它的車頭燃起了大火,然后爆炸開來,整個車徹底的變成了一堆燃燒的廢鐵。
兩架德國佬飛機心滿意足的飛向遠方,留下幾具尸體,和一輛著著大火的卡車在這里。
我受夠了被德國佬的飛機不斷襲擾的痛苦了,蹲下身想拿過奧列格手里的MP38沖鋒槍好好教訓一下那該死的“烏鴉”
但他們早已經(jīng)飛的遠遠的了,如同一伙騎著快馬剛搶劫得手的匪徒。我氣得咬牙切齒。
“算了,總有一天咱們能逮著他們的,到時候,嘿!風水輪流轉(zhuǎn)!得有他們苦頭吃,放心吧!安德烈!少不了他們的!”
我們損失了不少人,當我準備下車去幫助那些在空襲中逃過一劫的人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早已經(jīng)趴在了坦克后,于是我推了推他示意讓他下車和我一起看看需要幫助的人。
但他一直沒反應(yīng),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胸口下已經(jīng)被血液染透,一滴滴血正順著散熱孔向發(fā)動機艙內(nèi)滴著。
他是那個在別拉斯塔維茨基上來的哪個腿上中彈的傷兵,看樣子我們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我把它翻過身并試圖把他抬下車去,他身下壓著他的莫辛-納甘步槍。我把他的尸體放到了地上,在他的口袋里來回摸索著,想找到能關(guān)于他身份的東西。這時斯切潘趴在炮塔上朝我調(diào)侃著喊。
“嘿!你個咸耳朵鬼!你在干啥,連這種東西都拿?”
“別他媽放屁了!快下來幫我!”
終于我在他上衣的內(nèi)口袋找到了一張被血跡染紅一半的士兵證明
“瓦連京·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夫。。。。這個姓好熟悉啊,我是不是認識他?”
當我看到這個姓的時候,突然感覺很熟悉,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我嘴里自言自語道,邊打開了證件的翻頁,里面竟然還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四個人開心的笑著,看起來像是一家子,兩個年紀大的應(yīng)該是父母,那個年輕的小伙估計就是這個可憐的瓦連京了,瓦連京旁邊有個俏皮的小姑娘靠在瓦連京身邊。
就是她,讓我的記憶馬上恢復(fù)了,這不就是我還在普拉米爾訓練營學開坦克的時候休假回明斯克,遇見的那個叫葉。。。葉卡捷琳娜的小姑娘嗎!
命運真是作弄人,我竟然在這里又一次看見了她,當然,還有他哥哥。。如果這樣的方式也算是認識了他哥哥的話。。
除此以外,我沒有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其他任何能帶給他家人,或是值得保留的東西了。我站起身,看著手中黏糊糊的士兵證明和照片,拿起了瓦連京的步槍,拉開槍栓,里面的子彈已經(jīng)上膛,我將那枚子彈退出來放進了瓦連京上衣的口袋里。
我和斯切潘一起把它抬到了路邊的一個溝里,把他掩埋了,并為他念了一段禱詞,在這樣的情勢下。這已經(jīng)算是一個體面的葬禮了。
在回坦克的路上,我手里一直拿著那張照片,看著那張照片,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想起了我所有的親人,他們都還在家里呢。
我雖然不認識瓦連京,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但我能感覺到,在命運中,我和他已經(jīng)有了永不可分的交集了,我要活下去,為了雅科夫!為了塔拉索維奇中尉!為了葉卡捷琳娜!為了無數(shù)瓦連京這樣的人!為了我想保護的所有人!為了更安定的明天!
“我會替你繼續(xù)這場戰(zhàn)斗,為你復(fù)仇的,伙計!”
我回頭看了眼埋葬瓦連京的地方,握緊了手中的莫辛-納甘步槍。復(fù)仇的火焰已經(jīng)將我的心燒的通紅,在諾沃格魯多克附近的田野上,1941年6月23日,這一天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