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宿舍里,夏冰坐在下鋪的寫字臺前,笨拙地用左手給右手掌心的擦傷處貼創(chuàng)可貼。下午,她和宿舍室友一起去超市買生活用品,回來時下起了小雨,幾個姑娘慌忙往學(xué)校趕。原本該走天橋,可路上堵車,她們便抄近路從車輛之間的縫隙中擠過去,誰知倉促之間夏冰滑了一跤,雖然沒摔太重,可手掌還是擦出幾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劉婷婷一進宿舍,立刻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著夏冰喊道:“沈夏冰!樓下有人找!”
“哎!你怎么沒反應(yīng)???有人找你!”劉婷婷放下背包,轉(zhuǎn)身又奇怪地看著夏冰。
“誰?”。
“一個男生!正在門廳里等著呢!阿姨剛才廣播了好幾遍,你都沒聽見么?”
夏冰眨了眨眼睛,想起早上劉婷婷跟隔壁床的麗麗開玩笑唬她下樓的事,神情愈發(fā)漫不經(jīng)心。
“哎!我說的是真的!你快下去看看呀!”見夏冰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劉婷婷忍不住急吼吼地催促起來。
夏冰無奈看了一眼劉婷婷,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順手提起水瓶出了寢室。
劉婷婷難以理解地盯著沈夏冰,直到看著她在走廊拐彎處消失不見,這才回頭跟其他室友吐槽,“這人怎么這樣?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啊?”
“誰讓你喜歡捉弄人!她以為你又開玩笑呢!”
“誰有興趣跟她玩啊!像她這么沒勁的女生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見!瞧她每天跟鐘表一樣準(zhǔn)時的作息時間,還有她寶貝的那些書!我昨天就是不小心碰掉了幾本,她那眼神簡直了!哎,她是不是對誰都這么冷淡?”
“不知道,反正挺冷的一個人?!?p> “……”
門廳里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女孩子在跟宿管大媽有說有笑地聊天,夏冰輕哼一聲,毫不在意地出了門。
通往水房的是一條青磚鋪就的小路,路燈被道旁矗立的法國梧桐茂密的枝葉團團圍住,在樹下投射出密密匝匝的樹葉剪影。夏冰正踩著搖曳的樹影走在路上,忽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循聲望去,看見不遠(yuǎn)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男生,穿著白襯衫,逆光下看不清臉。
“呵,真的是你!我還以為今晚見不到你了!”
夏冰凝眉盯著那男生走到近前,才終于認(rèn)出是鄭巖,不禁有些疑惑,“剛才,是你找我?”
“今天中秋節(jié),我想過來看看你?!编崕r努力克制著意料之外的驚喜,把手里提著的月餅禮盒遞到夏冰面前。
夏冰看著月餅微微皺眉,難不成是舅舅讓他送月餅來的?夏冰極不情愿地伸出手去。
鄭巖瞧見夏冰手掌上貼得歪七扭八的幾個創(chuàng)可貼,眉心一皺,立刻把禮盒丟在地上,關(guān)心地拉住她的手腕想仔細(xì)查看,卻被夏冰迅速抽了回去。
鄭巖尷尬地一愣,連忙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你,怎么會受傷的?”
“沒什么,滑了一跤而已?!毕谋荛_鄭巖的凝視,冷冷地說道。
“傷口看起來挺長的,小心感染,我陪你去醫(yī)務(wù)室包扎一下吧。”鄭巖心疼地說道。
“不用了。”夏冰有些不耐煩起來,忍不住側(cè)身朝水房的方向望去。
鄭巖會意,連忙提起禮盒,又幫夏冰拎過暖水瓶道:“我?guī)湍惆??!?p> 夏冰意外地看著鄭巖,覺得為了完成舅舅的指派這般賣力,實在有些殷勤過分,可她并不想多說,于是只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默默跟在旁邊。
水房前似乎永遠(yuǎn)都擠滿了人,雖然有七八個水龍頭,可接水的隊伍還是排出去很遠(yuǎn)。兩人排了十來分鐘才打好開水,于是并肩往回走。
鄭巖不時扭頭看著夏冰,路燈下光影輕移,女孩兒白凈的側(cè)臉便在光線里時隱時現(xiàn)。他很想和她聊些什么,可夏冰一直沒有開口的意思。眼看路程過半,鄭巖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兩人之間的沉默“開學(xué)時怎么沒跟我聯(lián)系?不是說好讓我送你的么?”
夏冰微微一愣,她根本沒把他的話當(dāng)真,以為他那天不過是為了面子隨口說說罷了,所以自然不會真的不知趣地麻煩他。
“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開學(xué)那天,我還到你家去接你,可你已經(jīng)出發(fā)去學(xué)校了?!编崕r無奈地笑了笑,他那天是特意請假去的,后來又開車追到學(xué)校,他幾次站在離她十幾米的地方想要跟她打招呼,可夏冰卻一直都沒注意到他。
夏冰暗暗吃驚,恍惚覺得有些不對勁。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或是宿舍電話?這樣,我就不必每次來找你都只能碰運氣——”
“什么?”夏冰迷惑地看著鄭巖,“你還會來?”
鄭巖微微一笑,靦腆地說道:“我答應(yīng)過你媽媽這幾年會照顧你的,自然會來看你,當(dāng)然,你如果在學(xué)校遇到什么難以解決的事,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p> 夏冰徹底糊涂了,忍不住奇怪地問,“是我舅舅讓你這么做的嗎?”可剛說完又覺得這問題實在很傻。
鄭巖看著夏冰困惑的表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暗嘆這丫頭果然還是太小了,竟然完全想不到其他方面。
夏冰見鄭巖沒有否認(rèn),以為自己猜對了,便沉著臉不再做聲。
鄭巖著意看著夏冰沉思的表情,不禁有些心動,忍不住又重新起了話題。
“在學(xué)校習(xí)慣嗎?”
“還行吧?!毕谋皖^看著腳下斑駁的青磚路略略答道。
“今天過節(jié),跟叔叔阿姨打電話了嗎?”
“嗯?!闭f起爸媽,夏冰的情緒似乎稍稍變得明朗一些,“我媽還好,她很久沒有上班了,好像很高興。我爸陪著爺爺奶奶過節(jié)呢?!?p> “想家了?”
夏冰搖頭,默默盯著小路盡頭的宿舍樓出神。往年過節(jié),也不過是冷冷清清的,媽媽和奶奶不和,即便吃飯也總是別別扭扭,倒不如這樣分開的好,親人們之間聯(lián)系時還顯得親熱些,嘴里還掛念些。她突然想起什么,扭頭向鄭巖問道:“你怎么不回家?”
鄭巖略微一怔,莫名其妙地笑道:“回家,回哪里呢?”
“當(dāng)然是你自己家了?過節(jié),你怎么不陪著家人?”
鄭巖有些尷尬,想了想道:“我叔叔出國了?!?p> “那你爸媽呢?”夏冰不假思索。
鄭巖臉上悄無聲息地籠上一層傷感,自嘲地笑道:“我也想知道我媽在哪兒,我爸,只在照片上見過?!?p> 夏冰猛然想起母親似乎跟她提過,鄭巖仿佛是個孤兒,心里便有些慌,“對不起,我——不知道?!?p> 鄭巖寬厚地?fù)u了搖頭,“我來這座城市十七年了,挺喜歡這里的,以后也會把家安在這兒。”
夏冰眨了眨眼睛,看鄭巖當(dāng)真沒有生氣,放下心來,又想起他和表姐的關(guān)系,于是附和地點頭道:“在這里安家,那當(dāng)然好?!?p> 鄭巖聽見夏冰如此說,無聲地笑了,“安家可不容易呢!買房,買車,將來要養(yǎng)家糊口,還要照顧老人?!?p> 夏冰此刻并不明白鄭巖話里所指,只是遷就著心里的那點歉意繼續(xù)隨聲附和道:“是啊,大家不都是這樣的么?!彼肫鸨斫?,覺得有些好笑,表姐是什么樣的家世?還有舅舅舅媽,哪里用得著他來養(yǎng)!
鄭巖看夏冰一臉懵懂的樣子,寵愛地笑了,不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陪著她走路。
宿舍樓前的路燈有些昏暗,鄭巖把水瓶和禮盒遞給夏冰,目光里含著幾分不舍,“照顧好自己,這幾天不要洗衣服,小心傷口發(fā)炎?!?p> “嗯?!毕谋⑽Ⅻc頭,她忽然想起什么,把水瓶放在地上,從禮盒里取出一塊月餅遞給鄭巖道:“謝謝你來看我,我奶奶說過節(jié)的月餅一定要分著吃,這個給你,算是我們一起過節(jié)了?!?p> 鄭巖接過月餅,心里突然涌起一種陌生的沖動,他很想把眼前這個女孩兒攬入懷里,然而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微笑著點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夏冰靈巧地消失在宿舍樓里。
夏冰回到宿舍,打開禮盒,發(fā)現(xiàn)里面賀卡背面用回形針夾著一張鄭巖在報社的職務(wù)名片。夏冰猶豫片刻,還是按照名片上的手機號發(fā)了信息過去,很快,收到鄭巖的回復(fù),依舊是臨走時的囑咐,讓她照顧好自己之類。室友們明顯對這個神秘男生很感興趣,夏冰淡淡地說是自己一個遠(yuǎn)房親戚,把月餅分給室友們,這才暫時堵住了大家的好奇。
宿舍樓靠著校園北面的圍墻,墻外是條高速路,夜晚車流十分稀疏,只偶爾聽到車輛通過時發(fā)出的嗡鳴。此刻圍墻外面十分寂靜,遠(yuǎn)處市中心商務(wù)區(qū)正籠罩著渾濁的光霧,仿佛一個迷陣。夏冰站在陽臺上小口地吃著月餅,入學(xué)以來她沒舍得給自己買零食,這月餅是她一個月來第一次吃到飯菜以外的點心。以往在家的時候,無論多么拮據(jù),母親還總是會給她準(zhǔn)備一些蜂蜜芝麻糕之類的零食,可是離開了家,不得不仔細(xì)計算每月花銷的夏冰才真正懂得母親的不易,無論如何舍不得花錢滿足自己這點小小的欲望。
“夏冰,你這月餅真好吃!”劉婷婷走到陽臺上,試探著靠近夏冰。
“嗯?!?p> “你這個遠(yuǎn)房親戚人真好。”劉婷婷故意提起話頭。
“嗯?!?p> “對了,夏冰,你談過戀愛嗎?”話不過三,劉婷婷終于不再磨蹭,明白開問。
夏冰瞧了一眼玻璃門后另外幾個室友好奇的表情,無奈地嘆了口氣,答道:“沒有,愛情對我來說,太奢侈了?!?p> “嗯?為什么這么說???”劉婷婷不解地看著夏冰。
夏冰沒有再解釋,只慵懶地趴在陽臺的欄桿上,她清亮的眸子里閃爍著若有似無的期待,遙望著遠(yuǎn)處市中心上空那一片綺麗的光霧,像是沉入了另一個幻想的世界。愛情在她身上到底會是什么樣子?她會愛上什么樣的人呢?他會像她傾心的那個作家一般沉靜而純粹嗎?會如赤子一般善良嗎?會與她如知己般心有靈犀嗎?也許,根本不會有那樣的人,但若是有,那個人此刻又會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