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送李大叔回來后,見文姨正在擦磚墻,抹布上的水濕濕地滴下來,流到床底下。
“李大哥走了?”文姨蹲在新砌的墻前,胳膊上戴著套袖。
“走了?!备赣H說。
哎。兩人都輕嘆一口氣。李大叔打破了他們平靜的內(nèi)心,嘩嘩地住進一股干冽清水,使他們不能跟這個世界分開?;钪粏问遣衩子望},也是人情世故,冷暖溫度。這些不是你不想理就沒有的。就像天氣,時刻影響著你的生活。桃花源里也要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既然免不了,那就當(dāng)成桃花源吧。
“明天再收拾吧。”父親對文姨說。
“不行,明天歸歸就回來了,這怎么睡啊?!蔽囊汤^續(xù)擦墻。父親杵在客廳不知要做什么。
“你把那些泥弄出去吧。”文姨知道她要是不說,父親一定會一直杵在這,不知要干什么。
“嗯。”父親聽話地去鋤水泥,將剩下的幾锨泥鏟到樓底下垃圾堆里。父親邊往下面鏟水泥邊想,怎么我就活不好呢?
“文影,鏟完了。”父親擦擦頭上汗??蛷d里還是一團亂亂的,地上都是水,不知文姨又要拖幾天,才能恢復(fù)如舊。文姨走走看看,原來狹小的臥室這回更小了。李大叔給原來臥室鑿了一個門口,磚茬子還露在外面。
這回一間臥室變成了兩間。文姨和父親那間只容得下一張床,進屋就得上床,連站得地方都沒有。我這間稍微寬一點,還能站下一個人,能轉(zhuǎn)身。
等文姨將我從時叔叔家接回來,我一進門就看到了墻上那個大窟窿。上面掛著一塊布,一看就是文姨自己縫的,邊不是很齊。一道墻將臥室隔開,我有了自己的小屋。
“文姨,你們住......這怎么???”我一進屋就被床堵在門口,進也進不去,只能上床。
“能住啊?!蔽囊套洗矊ξ艺f,“你看?!?p> “嗯?!蔽尹c點頭,看著文姨帶笑的黑眼睛,她頭發(fā)又剪完了。現(xiàn)在剛剛過耳朵。文姨頭發(fā)黑黑順順,遮住她半邊臉。文姨又瘦了,臉頰顴骨高高立起來,下巴更加小小尖尖。文姨悠悠地坐在床上,坐了一會起身給我做飯,一點也沒覺得有什么。
“文姨。”我看著她熟練地切菜做飯,想起文姨那張照片,兩根麻花辮,清秀臉頰。文姨至少是坐在時叔叔沙發(fā)上,輕笑端坐。
沒有一件家具,這個空空的客廳,能留住文姨多久。文姨就像窗外落下的葉子,美麗卻不長久。我心里害怕起來,我低下頭,不敢再看文姨。
“哎?!蔽囊袒仡^看我,讓我先進屋寫作業(yè)。文姨說完后又拍拍自己腦門,笑著對我說:“你看我這腦子,忘了。”文姨急忙拿起抹布將桌子擦了一遍,讓我坐在這里寫作業(yè)。
文姨利落地擦完桌子,叫我快點過來寫作業(yè)。我家飯菜幾乎很少見油腥,文姨更是一天擦五六遍,桌子上的腐舊危早就被文姨擦沒了。桌邊有時還帶著文姨手上香味,我寫字時偶爾能嗅到,很好聞,香香的淡淡的,就像文姨的手。
我寫完作業(yè)回屋放書包,出來時見文姨將菜下了鍋。文姨回頭對我說:“你先吃,我再等等你爸。正是長身體時,不能餓著?!蔽囊剔D(zhuǎn)過身去接著炒菜。窗外陣陣落葉成雨,刷刷地落下。
空空客廳里都是秋天的陽光。我感覺到窗外葉子仿佛落在客廳里,翩翩飄下,飛舞在我頭上,落到地面。我的秋天,終于變成了金色。
“姨?!蔽倚÷暯辛艘宦?,文姨沒有聽見。
“姨。”我又叫了一聲。
文姨停在菜板前,眼里忽然閃了淚花。文姨低頭用手抹抹眼淚,她突然轉(zhuǎn)身跑過來。
“歸歸。”撲到我身前抱住我。她哭得說不話,只是抱著我哭。心里陳舊的角落正好被文姨擦拭填滿,全是文姨切菜的樣子,從一開始斜著身子都現(xiàn)在熟練的背影。文姨早就住進了我心里,融入了這個空空的房子。所以我怕,怕心里的位置又突然被掏空,文姨也會飄然離去,就像落葉,就像春雨。
“謝謝,謝謝,謝謝你?!蔽囊炭拗f謝謝。我不知道文姨要謝我什么,為什么要謝我?應(yīng)該是我謝她啊。
“文姨?!蔽铱粗囊碳t紅的眼睛,其實我的眼睛也一樣紅紅的。文姨低頭抹抹眼淚,又抬頭看我。
“歸歸?!蔽囊虜Q著鼻子看我。她眼睛里這回沒有活潑,黑黑眼睛看著我,一動也不動。
“文姨?!蔽矣纸辛艘宦暋>退闶锹淙~,就算是小雨,那又怎么樣呢?文姨留在這里,會一直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