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風(fēng)下雨的夜里,我喜歡將自己蜷縮在被窩里,室內(nèi)的溫度隨著外面的雨水逐漸降低,感受著被子里狹小空間下自己的呼吸。這呼吸只有自己聽得到,也只有自己知道其中夾雜著顫抖。
我不喜歡下雨,更不喜歡打雷,會讓我覺得這是對我的報應(yīng)。
雨停后,我從床頭柜里拿出一個白色的藥瓶,倒出兩粒藥吞一口溫水服下,習(xí)慣性地起身去拿手機,看到聊天消息中有人給我發(fā)了句話,“調(diào)整好呼吸,不要緊張,馬上就會過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這里打雷了?”我回了一句。
黑暗中過了一會,屏幕亮了,“我都有關(guān)注你那邊的天氣,不然你出了什么事都沒有人會知道?!?p> 我苦笑了一聲,他還是細心,可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我原本很文靜,說起文靜,不如說是清高。隨著蔣城坐到我身后,他每天都變著法地捉弄我,我也被他逼得臉皮厚了起來。
上課的時候,他會用腳踢我的凳子,我一回頭,他就用一種無辜的眼神望著我,兩手一攤,示意著跟他無關(guān)。
我用惡狠狠的眼神警告了他,他趴在桌子上,覺得無聊。隨后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一行字,然后撕下一個紙條,往我桌子上一扔。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他要干嘛。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小胖的皮帶都要崩開了。
我看著紙條,抬頭看了一下講臺上正在口水四濺的語文老師。他長得很胖,一米六九的身高就有一百七十多斤,穿著一件舊格子寸衫,腰間系著一個皮帶,也是舊的打皺,他肚子很大,所以皮帶是勒著的,有種隨時都會崩開的架勢。蔣城喜歡喊他小胖,不管跟誰都這樣喊他,除了老師。
身旁的伊寧湊過來看后捂著嘴笑了,在上面寫著:我好想把他額頭前的油劉海給梳上去,跟個八爪魚一樣看得都悶得慌。
看到伊寧這句話,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可聲音在安靜的沒有聲的課堂上還是顯得格格不入了些,旁邊的人都朝我看了過來,仿佛在好奇我笑什么。
我心里一陣緊張,那種所有目光都盯著自己的感覺著實有種想鉆進地縫的想法。他們都聽到了,那小胖肯定也聽到了,他在講臺上放下書,走到我旁邊,拿起我桌上的紙條睨了一眼,隨即道,“我們班同學(xué)上課是不是太無聊了?還學(xué)會飛鴿傳書了?誰經(jīng)手過這張紙條的都到外面罰站去?!?p> 我和伊寧兩人慌亂地站了起來,他示意我們?nèi)ラT口,我忙說:“老師,蔣城也有份,這張紙條就是他傳過來的,上面的字還是他寫的呢?!?p> “那好,跟著出去?!彼忠粨],只見蔣城的臉從幸災(zāi)樂禍迅速垮了下來,死死地盯著我,繼而起身出門。
三個人一條線站在門口,太陽還有些火辣,不知不覺的汗就滴了下來,從額頭到脖子,再到衣服里,都沒有一寸干爽的地方。
“洛曾諳你居然出賣我?”蔣城氣急敗壞地瞪著我。
“怎么?你干的好事還好意思賴我了?”我回瞪著他,不輸一點氣勢。
頓時都覺得口渴,頭暈?zāi)垦#宦犚粋€聲音道:“哎,你們要不要喝水?”
伊寧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有辦法?不怕屁股開花?”
“放心,我可以找人買啊,你看那里都是上體育課的同學(xué),找個人給點小費就行了?!彼荒樀靡獾卣f。
只見蔣城朝遠處的一個依靠在柱子旁的同學(xué)招了招手,那人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蔣城點點頭,那個男生走了過來,站在離我們一米的地方,小胖也看不見的死角。
“同學(xué),幫我個忙,我給你小費,你幫我們?nèi)ベI飲料?!笔Y城跟他談判起來,正在口袋里掏著錢。
“我為什么要幫你們買水?這是我的體育課時間,我有時間不休息一下,反倒給你們跑路我不閑的發(fā)慌嗎?”對面的男生發(fā)笑地問。
我看了他一眼,他皮膚很白皙,個子也高,穿著校服都有一種與他人不同的氣質(zhì)。
“我不是說了給你小費了嗎?你怎么還有理了?就當(dāng)幫我們一下還不行嗎?”蔣城死乞白賴地要將錢扔給他。
“我沒有那個閑工夫,你找別人吧!”他說著轉(zhuǎn)身要走,“哎,同學(xué),我們在這里罰站,太陽實在太大了,麻煩你幫我們買一下吧。”我喊住了他。
太陽正對著我們,身上也汗流不止,再不喝水一定會暈過去。
他看了我一眼,還是走了。
我只覺得一陣失落,“算了,馬上下課了就好了。”
蔣城氣地直跺腳,“怎么還有這樣的?有錢不賺不是傻子嗎?”
伊寧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么貪小便宜?”
我低著頭,看著太陽照射出來的影子,只覺得頭暈眼花。好像看到面前有一瓶蘇打水,還是開著蓋子的,可能是我太渴了出現(xiàn)的幻覺。
我搖了搖頭,蘇打水還在我面前,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這是一雙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我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正是剛剛走掉的那個男生。
“你不是渴嗎?”他淡聲道。
我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水,咕嚕了幾口,只見他將一個袋子遞給我,里面裝了兩瓶水。我有些感激,還沒等我說出口,他就走了。
“你不是說他是傻子嗎?他可比你強多了。”伊寧從我手中接過一瓶水也急著喝了起來。
蔣城嘟囔著接過水,雙眼直看向他離開的背影,好像這一眼,便能看穿他一般。
放學(xué)后,我和伊寧兩人照常走著小路,路邊開著一家小型網(wǎng)吧,有不少學(xué)校的學(xué)生逃課或者放學(xué)來這里上網(wǎng)打游戲。聽說還有的男生合伙在這里攔一些低年級小學(xué)生的路找他們收保護費上網(wǎng)。
經(jīng)過這家網(wǎng)吧時,我還打趣著問伊寧,“要是我們哪天也被他們打劫了怎么辦?”
只見伊寧義憤填膺地來一句,“要是他們敢,我就跟他們拼了。”
我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她,“小寧你太威風(fēng)了。”
“是誰要跟我們拼???也不看看我的拳頭答不答應(yīng)?”只聽一個聲音從附近傳了過來。
我和伊寧頓時有些發(fā)懵,不會這么巧吧?偏偏今天就讓我們兩個給趕上了。
三四個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領(lǐng)頭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的男生,比我們高了半個頭,穿著一雙最新款的耐克鞋,一身運動裝,還戴著一個棒球帽。
他用一種看小屁孩的眼神俯視著我們,“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兩個低年級的小妹妹。”
“你們想干嘛?”伊寧壯著膽子問。
“沒聽說過我們是吧?就是現(xiàn)在世道不太好,怕你們小屁孩遇到什么危險,所以收點錢保你們平安啊。我們要的也不多,你們兩個人一人一百吧。”
我和伊寧都嚇了一跳,我還好說不是說差錢,但絕對不會把錢無緣無故給別人,那可是我的錢,做夢呢。
伊寧腦子只想到一百塊錢可是一個月的零花錢,給了他們我可怎么辦,我可不想看到別人吃著零食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
“不行,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們可沒有那么多錢,我們哪比得上你們?nèi)舜箦X多啊。”伊寧誓死護著自己的口袋。
我也被她帶動地捂起了身上的錢包,沒錯,不能給他們。
“怎么還不識好歹了呢?看你們是小女孩下不了手,要是換了別人肯定得挨揍的,還是乖乖地掏錢的好,我就讓你們早點回家?!彼€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讓我和伊寧都緊張了起來。
“小寧,你剛剛跟我說什么來著?”我小聲地在她耳邊念叨著。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說著,“他們有四個人,我哪里是他們的對手啊,想拼還得看本事呢?!?p> 濃眉大眼看我們一副不想給錢的樣子,便示意身旁的人到我們身上搜錢。
只見一個胖胖的男生走到我跟前,正要伸手去掏,我用書包朝他砸了過去,他一下子踉蹌著坐倒在地,吃痛地“嘶”了一聲。
“喲,還挺有勁,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大本事?!睗饷即笱劭觳缴锨白プ×艘翆幍氖滞螅翆巼樀媒辛似饋?,一發(fā)狠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住,只聽見他“啊”了一聲,甩開了伊寧。
“我讓你們?nèi)俏?,來一個我咬一個,來條狗還得看看誰咬得過誰?”伊寧握住我的手,示意我穩(wěn)住。
“你們兩個上去搜?!敝宦牆饷即笱塾种噶酥概赃叺膬蓚€人,兩個人見狀,有些不敢下手,生怕和他們一樣的慘狀。
“你們干嘛呢?”一個略有耳熟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一看,正是今天罰站時給我們買水的那個男生。
濃眉大眼正想說是誰多管閑事,一見來人,便皺起了眉,他怎么來了?
“我說呢,怎么一放學(xué)就不見你人,原來在這里打家劫舍起來了?”來人倚靠在柱子旁,雙手環(huán)臂,一副“你完了”的樣子。
他們認識?這是我和伊寧的第一反應(yīng),那到底是救我們的還是幫著堵我們的?
“阿川,你可別告訴我爸,不讓他會揍死我的?!币粋€帶著做作哭腔的聲音傳入我們耳中,我和伊寧心里都松了一口氣,還好,看樣子他很怕這個叫阿川的男生,好像還是親戚。
“你收她們錢了沒有?”阿川問。
“沒有沒有,還沒來得及呢你不就來了嘛,我連她們一根手指都還沒動過呢。阿川,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我再也不敢了。”他上前拉著阿川的衣袖喃喃道。
“騙人,他剛剛還抓我手腕了呢?!币翆幍芍?,還想賴賬,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你怎么不說你還咬我呢,我可沒對你人身攻擊,吃虧的是我好吧?”他伸出手臂在阿川面前晃了晃,證明自己確實被伊寧給咬了。
“那也是你活該,你還不回家?”阿川冷言一句。
“那你會不會告訴我爸?你可是我親叔叔,不能出賣我啊?!边@句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叫阿川的人是這個濃眉大眼男生的叔叔?這輩分和年齡是不是隔得太大了?那他媽得多少歲了?
“看你自己表現(xiàn)了,不好的話我不介意跟我哥吃個飯。還有,不要在別人面前說你是我侄子,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卑⒋ㄏ訔壍爻堕_拉他袖子的手,走到我和伊寧面前。
“今天不好意思了,我家小孩不懂事,鉆錢眼里去了,以后要是再看到他收錢,就來六年級一班找我。”阿川客氣地向我們道歉,我們倆都有些發(fā)呆,誰也沒有說話。
只聽濃眉大眼來了一句,“誰是你家小孩?我倆明明差不多大嘛,不就隔了個輩分?!?p> 阿川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他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搖了搖頭,閉上了嘴不說話。
“我介紹一下,我叫凌亦川,他叫凌楓,我哥的兒子。”阿川介紹道。
“我叫伊寧?!币翆幮χ厮?,見我不說話,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我還沒有說,他便先開口,“洛曾諳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詫異。
“聽人說起過,好了,我要回去了,下次見?!绷枰啻ǖΦ溃D(zhuǎn)身走了,凌楓看了我們一眼,繼而跟了上去。
凌亦川是六年級一班的學(xué)習(xí)委員,偏科數(shù)學(xué)和英語,語文只算得上中等。性子比較隨和,有時也很清高,吃虧的事不會去做,是個比較明事理的人,有的老師喜歡這樣的學(xué)生,有的也不喜歡。
他每天都會交三科班上同學(xué)的作業(yè),老師辦公室在離教室五米左右的走廊口。他端著一沓作業(yè)進了辦公室,只聽班主任隔壁的一名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說道:“這次家長會,洛曾諳的父母又沒來?!?p> 另一個老師淺笑道:“你也理解一下,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家情況,沒人管她,天天都是一個人在家里,真不知道她怎么生活的?”
“待會她來了我再問問她,沒有家長來也不行啊,有些方面還是需要溝通的。”班主任有些著急,喝了一口水,咽下去的時候都嘆著氣。
凌亦川放下作業(yè),轉(zhuǎn)身出門,便擦肩而過一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小女生,只見她有些緊張地走到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面前,喊了聲“老師好”。
“洛曾諳,你有給你爸爸打電話嗎?”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問她。
他只記得這個叫洛曾諳的女生低下了頭,面頰緋紅,連耳根都是紅的,繼而抬起頭回一句,“我一個人也可以,我不需要有人幫我規(guī)劃任何事。”
這句話在凌亦川聽來很有壓迫感,一個不過十歲的女生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的思想有多么成熟。
他輕笑了一聲,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