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席斷交

　　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念雙燕、難憑遠(yuǎn)信，指暮天、空識(shí)歸航。黯相望。斷鴻聲里，立盡斜陽。陳后

　　雖然陳后還是毫發(fā)無損，只是郭嫵也并不在意。很早之前，教習(xí)姑子就告訴過她，后宮里，只要還有一口氣喘息，就別想有停止斗爭的機(jī)會(huì)。

　　郭嫵側(cè)身躺在貴妃椅上，思緒被拉回了從前。母親常常為了她被培養(yǎng)入宮之事，和父親大發(fā)脾氣?？墒歉赣H是真的寵愛母親，甚至沒有找一個(gè)小娘。

　　再想著想著，就慢慢睡著了。醒來之時(shí)，已是近黃昏。

　　還沒有完全睡醒，汀蘭就進(jìn)門通傳了。

　　“娘娘，賢妃娘娘來了。說有事見您?！?p>　　“讓她進(jìn)來吧。”郭嫵其實(shí)有點(diǎn)猜到是什么事。只是她總歸不會(huì)是先捅破窗戶紙的那一個(gè)。

　　李芮姬進(jìn)門之后，面色凝重，屏退了眾人，手上還拿著一方竹席。

　　郭嫵故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嬉皮笑臉的說道：“小阿姊，你來就來，拿什么禮物啊。”

　　李芮姬卻一臉嚴(yán)肅，吸了一口氣，問到：“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利用昭兒的死……來構(gòu)陷陳后?！?p>　　郭嫵沒有出聲，不能承認(rèn)，也不想否認(rèn)。她不想騙她的小阿姊，如果來的是皇權(quán)，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就這樣對(duì)峙著，相顧兩無言。

　　宮殿里的氣氛也壓抑起來，天已經(jīng)見黑，宮女們進(jìn)殿掌燈之后，又悄然退下。

　　郭嫵苦笑了一下，艱難的開了口：“為什么？”

　　李芮姬也回以苦笑：“阿嫵，你知道嗎……你是籠中最美麗最漂亮的金絲雀?？墒顷惡?，她非籠中之物。從我第一次入公子昭的府邸，我就知道，天地間，能讓那樣一個(gè)女子留在籠中的只有她的愛情?！?p>　　“小阿姊，你要是來夸她的，大可不必?！惫鶍巢⒉荒馨掩A門與陳后之間的羈絆說出。

　　“為什么……我可以為了你我二人的友誼，對(duì)你的貪慕權(quán)勢，把玩權(quán)術(shù)，視而不見?？墒悄阍趺纯梢浴B昭兒逝世都要利用一番?！?p>　　郭嫵吞咽了一下，說道：“那么……小阿姊，你是要選擇你的剛正不阿的原則，還是要選擇一個(gè)……貪戀權(quán)勢的本宮……”

　　“我……一早就選擇了你我二人的友誼?。】墒?，我做人的原則，不可棄!終究你我不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語畢，李芮姬掏出懷中匕首，將手上席一分為二。她右手不能使力，割席割的很是艱難。

　　又是一陣沉寂，殿內(nèi)只有燭影晃動(dòng)，還有二人的喘息聲。

　　李芮姬已是紅了眼眶，郭嫵卻故作鎮(zhèn)定。郭嫵從小到大只知道越是緊張?jiān)诤?，越是不能輕易被人看穿，越是要裝作漠不關(guān)心，這樣，哪怕輸?shù)靡粺o所有，也能為自己保留了最后的尊嚴(yán)。

　　最后，郭嫵咬著牙從嘴里擠出了一句話，“既然……小阿姊你這樣的才女……”她笑了笑，“不如你我直接堂前三擊掌，當(dāng)做此生縱使相見應(yīng)不識(shí)?！?p>　　李芮姬紅著眼眶說到：“好”

　　啪!“第一掌，你我從此恩斷義絕?！?p>　　啪!“第二掌，你我死生不復(fù)相見。”

　　啪!“第三掌，前塵往事隨風(fēng)，你我……從此陌路?！?p>　　真正的分別，不是說狠話，而是從此將對(duì)方從自己的生活里抹去。

　　從那以后，郭嫵日日都在等待。等她的小阿姊回頭找她，只可惜，最后即使是她歿了的那日，也沒有等到小阿姊回頭。

　　小阿姊也等了好久，等她的阿嫵回頭是岸，等到最后，拋下一切去給她收尸，給她守陵，也沒見她回頭。

　　郭嫵正是權(quán)勢滔天，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之時(shí)。身旁日日夜夜里里外外圍了三層人，可是還是感到無盡孤獨(dú)。

　　小阿姊沒有一刻貪圖郭嫵的權(quán)勢。也許你炙手可熱之時(shí)，我離你而去?？墒侨粲斜娙藪仐壞銜r(shí)，我一定在你身邊。

　　望處雨收云斷，憑闌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蕭疏，堪動(dòng)宋玉悲涼。水風(fēng)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故人何在？

　　故人何在!

　　故人何在。

　　郭嫵是有些意志消沉的。跌跌撞撞的走在御花園中，恰又碰上了入宮的瑞親王。

　　“本王聽聞麗妃娘娘有事煩擾?”皇瑞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郭嫵出于禮貌笑了笑，“是亞父告訴王爺?shù)膯?？?p>　　“蘭舟自幼和我一同長大，自然拖本王勸誡麗妃娘娘幾句?！?注:贏門二爺名叫郭蘭舟。)

　　“聽聞王爺溫文爾雅，兩袖清風(fēng)，理應(yīng)是不喜和本宮……這樣的人說話的，還是亞父面子大。”郭嫵有些傷感。雖然她從不將這些傷感表現(xiàn)給皇權(quán)，免得敗了興致。

　　“娘娘，是什么樣的人又該由誰定義呢？蘭舟托我勸誡娘娘一句，不如想想郭家的國公爺?！?p>　　“祖爺爺嗎？當(dāng)年鄰國乘著我皇朝休養(yǎng)生息之時(shí)，暗自出兵，我朝潰不成軍。當(dāng)時(shí)新帝年幼，為了力挽狂瀾，祖爺爺替新帝簽署了割地賠款之恥辱協(xié)議。被舉國唾棄了二十余年，含恨而終。直到先帝即位，祖爺爺才被一紙?jiān)t書還以公道。本宮……明白亞父的意思了?！?p>　　“那……本王就先行告退了?！?p>　　“誒……”郭嫵叫住了皇瑞，“本宮亦想知道，瑞親王以為何如？”

　　“本王只認(rèn)為，家國之事，原是沒必要犧牲女兒家的?！?p>　　“早前，敏敏郡主(皇敏)曾經(jīng)告訴過本宮，雖然亞父和親王都是在神壇里面的人，但是王爺卻是走下神壇的那一個(gè)。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王爺很是平易近人?！?p>　　“其實(shí)，蘭舟也是很好說話的人。大抵是他從小背負(fù)了太多吧。”

　　“亞父與王爺，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p>　　郭嫵笑了笑，告退了。

　　既然贏門的兒郎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又哪里還有女兒家做不得的呢？也罷，忠君愛國到底比那些虛名重要。何況……自己從來就不是那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啊。

　　周憐兒入宮之后，也是多半得意的。走在御花園的回廊上，她也是腰肢慢扭，如同弱柳扶風(fēng)。只是這一扭動(dòng)，就容易跌落了。

　　見她要跌落，皇瑞又顧念著男女授受不親，便用身上袍子墊著，又將手握拳狀，攬住了周憐兒。見她扶穩(wěn)之后，皇瑞又立刻收了手。

　　他對(duì)著周憐兒一拜，“冒犯了，娘娘見諒。”

　　沒等周憐兒回話，皇瑞就立刻告退了。

　　周憐兒沒來的急問是誰，也沒來得及道謝。只是那相見的一眼，唯獨(dú)來得及托付了一顆心。

　　在周憐兒眼中，皇權(quán)雖然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但是她只視其為權(quán)勢。她見到皇權(quán)之時(shí)，眼里只有向上爬的欲望，她已經(jīng)完全忽略了皇權(quán)的容貌，聲音。

　　她也是花一樣的年紀(jì)啊，她也是一個(gè)可以因?yàn)橐谎劬痛钌弦簧墓媚锇　?p>　　周憐兒問了問身旁的文兒，“剛剛那是哪家的王公子弟?”

　　“娘娘，那是瑞親王爺，是陛下的皇叔。奴婢記得大公子昭的周歲宴上，王爺好似也在。”

　　“哦?是么。”周憐兒怔了怔，又說：“不要再提大公子昭了。小心麗妃娘娘早晚撕爛你的嘴?！?p>　　也不知道是狐假虎威，還是有心敗壞郭嫵名聲。周憐兒最近罵人都要提一提郭嫵的名號(hào)，好似郭嫵真的是一個(gè)肆意撕爛別人的嘴的女人一樣。

　　文兒低了頭，又提到：“王才人娘娘近日偶感風(fēng)寒，娘娘是否……”

　　“以后也不要再在本宮面前提那個(gè)蠢貨了。太后那老婆子，蠢鈍如豬居然也能穩(wěn)坐鳳位。等我權(quán)勢再盛一些，定必自己撫養(yǎng)本宮的景兒?！?p>　　文兒立刻應(yīng)到：“娘娘說的是，奴婢記住了?！?p>　　文兒突然覺得，榮嬪娘娘好像……越發(fā)得意了。除了在皇權(quán)和郭嫵面前，再?zèng)]有半點(diǎn)唯唯諾諾的樣子。

　　瑞親王府上，郭蘭舟把玩著皇瑞的手串。見到皇瑞回府，莞爾一笑，說道：“那孩子……讓你費(fèi)心了?！?p>　　“不妨事的?！被嗜疬€是一如在眾人面前一樣，笑瞇瞇的，很少見他睜開眼睛。

　　“你這椅子不錯(cuò)，剛好可以用了給我車珠子，我也缺個(gè)手串，不如向王爺討個(gè)賞?！?p>　　“知道了。這手串你要是喜歡，拿去便是?！?p>　　過了一會(huì)兒，郭蘭舟又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正色道：“到底是因?yàn)槲易杂妆悔A門送在你身邊，如今……陛下還是不肯重用你啊……”

　　“橫豎這些是不妨事的。我不在乎這些身外事?！?p>　　“若非你生的晚，贏門今日盡心盡力輔佐的，應(yīng)該是你吧?！惫m舟有些疲憊。贏門上下，眾人皆仰仗他的決策，他也才二十多歲，肩上的重?fù)?dān)，壓的他透不過氣。

　　贏門也是一方面制衡各方勢力，一方面也不得不在皇帝面前玩弄權(quán)術(shù)。郭蘭舟能感覺到，皇族似乎已經(jīng)厭惡了贏門這種只能感動(dòng)自己的“犧牲”。

　　所幸，他和皇瑞之間沒有這些揣度算計(jì)，只有兩個(gè)氏族之間，最初的友好和信任。

　　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