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后,仁和堂的做派,在京城貴婦中口耳相傳,有不屑一顧的,也有愿意嘗嘗新鮮的。漸漸的,仁和堂的門口開始有馬車停下,剛開始一日一輛,慢慢的一日幾輛。
但凡來這里看病的,只要來過一回,鐵定無疑就成了仁和堂的老客。且不說這淡雅的環(huán)境,舒心的服侍,只說那坐堂大夫溫文而雅的坐派,都讓這些婦人們心神向往。
顧立昂見病客上門,店中開始忙碌起來,久懸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仁和堂的一切,都在慕晚珂的算計(jì)當(dāng)中。
貴婦看病,圖的是個(gè)享受,只要你對她足夠重視,把她當(dāng)成女皇一樣侍候,她便舍得給你錢賺。更何況,顧立昂的長相,莫名給人一種信任感和安全感,把病交到這樣一位醫(yī)術(shù)了得的男子手上,沒有人可以拒絕。
就在仁和堂開業(yè)的當(dāng)晚,周煜霖一身錦袍,風(fēng)度翩翩,大搖大擺的入了宮中。
內(nèi)侍宮女們見了他,紛紛上前行禮,然后一溜煙的跑開了。
周煜霖?fù)u了幾下扇子,神態(tài)自若道:“阿尹,是不是你家王爺我太帥了,凡夫俗子們不敢直視?”
阿尹呵呵干笑了兩聲,把頭偏向了暗處。
王爺,您瞧瞧您,把自己打扮的像個(gè)公雞一樣的,自然會(huì)引得母雞側(cè)目。那些個(gè)宮女哪里是跑開了,分明是用眼神在勾你。
周煜霖望了望天,作沉思狀,“看來以后入宮,得穿得素凈些?!?p> 才知道??!
阿尹無聲的翻個(gè)白眼。
周煜霖走了幾步,又期期艾艾道:“穿得素凈也不是辦法,本王爺我就算披件破襖,也擋不住龍姿鳳彩。”末了,他還幽幽一嘆,肅然道:“這真是個(gè)令人頭痛的問題?!?p> 阿尹實(shí)在忍不住了,開了口,“王爺,別磨蹭了,大事要緊?!?p> 周煜霖甩出一記毛栗子,恨聲道:“你懂什么,本王這是在減壓,壓力的壓,懂不懂?蠢貨?!?p> 阿尹被打,卻不動(dòng)怒,反而露了一張千年難得的笑臉,湊上前道:“爺,想想大把大把的銀子,得撐住?!?p> 許是“撐住”兩字,觸動(dòng)了周煜霖的某根神經(jīng),他把扇子往阿尹懷里一塞,停步理了理衣裳,虛咳一聲。
“爺,當(dāng)然撐得住?!?p> 御書房朱漆大門敞開。
“王爺來了,皇上在里頭,您里邊請?!崩罟Φ靡荒樅蜌狻?p> 周煜霖深吸一口氣,錦袍輕動(dòng)。
一碗白粥,一碟醬筍,擺在案頭。
堂堂帝王,吃的還真素凈。
周煜霖眼角掃過,恭敬的行禮,“父皇?!?p> 隆慶帝看他一眼,略微抬頭示座,手中的勺子將白粥送進(jìn)嘴里。
周煜霖乖乖安坐,卻眨了眨眼睛,尚未開口,隆慶帝沖李公公道:“賜碗粥給他。大碗”
“謝父王賜粥。”周煜霖心中暗嘆,臉上卻笑瞇瞇。
“喝粥,堵上嘴?!甭c帝瞪了他一眼,言語中并無波瀾,自顧自拾起一勺,道:“這個(gè)時(shí)辰入宮來……哼……斷然是沒有好事的。”
老狐貍。
周煜霖暗罵一聲,笑意更盛了。
須臾,李公公果然端上偌大的一個(gè)海碗,擺在宴桌前。
看著那一碗白森森的稀粥,周煜霖不禁嘴角一撇。
“嗯?”龍顏不悅。
周煜霖趕緊屁股挪開,一欠身,“謝父親賞……粥。”
粥很稀,清湯寡水,渾然無味。
周煜霖勉強(qiáng)喝下兩口,細(xì)細(xì)一品,唇齒間皆是火力,時(shí)辰熬的極佳的軟糯粥香。
這一路奔走,已有些口干舌燥,再兩口下去,滋味已然大好。他再也不客氣,索性端起海碗,大口的灌了下去。
隆慶帝似無意的,順手將一碟醬筍推到他跟前。
只這一個(gè)小動(dòng)作,周煜霖心底泛起一絲暖意。看來今日多少有戲。
“你還沒說說,前頭去南府州如何?”
周煜霖心頭一震,這么老的事情居然也拿出來說。
他放下碗,面色一正。
“回稟父皇,江南一片大好,百姓安居樂業(yè),錢糧豐足,風(fēng)月無邊。”
隆慶帝瞪他一眼,眼風(fēng)往下掃去。
似一顆米粒噎在喉頭,周煜霖頓時(shí)臉紅成關(guān)公。
要不要這么明顯,你兒子我什么德性,瞞得住別人,還瞞得住你嗎?
隆慶帝揮了揮,李公公頗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御書房,僅剩父子倆。
“你最近膽子不小啊?”將粥碗一推,隆慶帝靠在椅背上冷冷道。
周煜霖一愣,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這老狐貍突然這么說,所謂何事?
轉(zhuǎn)念之間,他低頭嗤嗤笑了。
普天之下,敢在帝王面前低頭言笑的,恐怕朝野間也只周煜霖一人。
“有父皇在,江山穩(wěn)固,兒臣的膽子一向很大?!?p> 只這一句,隆慶帝漸意漸消,但言語間,卻愈發(fā)的冰冷了些。
“你最近可曾見過他?”
周煜霖心中一凜。原來父皇說的竟是這件事,一顆心頓時(shí)暗沉了下去。瞞不過,只有如實(shí)交待。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抬起明亮的眼神,大大方方的望向上首處,坦言道:“兒臣確實(shí)見過他幾面?!?p> “啪!”
隆慶帝一拍桌案。
“朕有沒有說過,任何人不得與他有絲毫接觸?”
帝王的怒意來得如此突然,周煜霖暗道不妙,立即離席跪伏于地。
“父皇……先皇后舔犢之情,兒臣自幼受她教誨……這兄弟之情,手足之誼,兒臣……于心難忍?!?p> 周煜霖說得磕磕巴巴,卻不敢抬頭看一眼。
這老狐貍,自己已然這樣小心,卻還被人盯了梢。
言畢,書房里毫無聲息。
似乎過了很久,隆慶帝低低一嘆:“兄弟之情……手足之誼?”
周煜霖背后滲出密密的冷汗,伏著一動(dòng)不動(dòng)。
“起來吧。”
隆慶帝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你能記得,很好。你很坦誠,很好。你從不欺瞞朕,這很好?!?p> 三聲很好,令周煜霖脊背上的冷汗?jié)u消,他暗自松下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現(xiàn)在如何?”隆慶帝輕聲問。
“父皇,他……”
“罷了!”隆慶帝擺了擺手,打斷了道:“此刻,朕不想知道?!?p> 周煜霖生生咽下到嘴的話。幸好老狐貍你不想知道,若不然他還真難以啟齒。
“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周煜霖剛松下的一顆心,頓時(shí)揪作一團(tuán)。幸好他與慕晚珂斗智斗勇,心性已磨得極為堅(jiān)定,若不然……
他腆著臉笑笑,“兒臣進(jìn)宮,正是為此事而來?!?p> “哼!”一聲輕哼后,隆慶帝起身,一展袍袖,背過身負(fù)手而立,似乎不愿意見到那張俊得想抽一巴掌的臉。
周煜霖一咬牙,繼續(xù)道:“父皇,兒臣得了一個(gè)營生的法子,卻左右不得章程,他……在朝中歷任諸部要職,政務(wù)熟稔,兒臣是找他出出主意?!?p> “出主意?”隆慶帝冷笑一聲,“你王府養(yǎng)著那么多謀士,莫非都是草包,朝庭中能人異士何其多哉,單要找他不成?”
“父皇,這營生實(shí)在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兒臣……兒臣暫時(shí)不能讓別人知曉啊?!敝莒狭匮壑樽右晦D(zhuǎn),忙補(bǔ)了一句,“而且這營生實(shí)在是利國利民啊,父皇!”
“利國利民?”隆慶帝轉(zhuǎn)過身來,“只怕是你老八的腰包癟了,想要換個(gè)法子法子充實(shí)充實(shí)才是真吧?”
“父皇明鑒?!敝莒狭厣焓謸狭藫项^皮,笑得有些沒心沒肺,手撓了撓頭皮,“賺還是要賺一些的,要不然府里頭的那些個(gè)女人……”
隆慶帝皺眉。
周煜霖自知失言,忙住了嘴,從懷里掏出那本薄薄的錢莊冊子,輕手輕腳的擺在隆慶帝面前。
“這是兒臣寫的一些章程,請父皇過目。”
“放著吧?!甭c帝看也未看冊子一眼,轉(zhuǎn)身坐在龍椅上,如劍的目光看著下首的兒子。
周煜霖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任由那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些日子,貴妃又跟朕嘮叨你娶王妃的事兒?!?p> 周煜霖頓時(shí)哭喪著臉,“求父皇搭救兒臣,兒臣被逼無奈,只能再入江南了?!?p> “胡鬧!”隆慶帝一拂袖口,厲聲道:“你納人正室,事關(guān)皇室體統(tǒng),搭救二字從何說起?!?p> “父皇,兒臣已不能人道啊,不能禍害那些清清白白的女子啊……”
“滾!”隆慶帝聽到“人道”兩個(gè)字,氣便不打一處來。
周煜霖不僅沒滾,反而上前一步,嘻皮笑臉的道:“父皇,救命啊,兒臣窮得叮鐺響,沒錢娶王妃啊?!?p> 隆慶帝一口氣沒忍住,笑出了聲。
周煜霖眉頭一動(dòng),打蛇隨棍上,指了指御案上的冊子,痞痞道,“父皇,兒臣能不能娶上王妃,就靠父皇您的魄力了?!?p> “滾……滾……滾……”越說越不像樣,隆慶帝大怒。
周煜霖見他怒中帶笑,心知事情已有八成成算,遂輕輕的在地上翻了個(gè)滾兒,朝隆慶帝揮了揮手道:“兒臣滾了,父皇可別太想念兒臣啊?!?p> “滾蛋!”
隆慶帝扔出手邊的奏章,氣得胡子直翹。
周煜霖轉(zhuǎn)過身的臉,已然變了神色。一只腳即將邁出門檻時(shí),身后的聲音又起?!爸嗫偸怯械模瑫r(shí)常記得來喝?!?p> 周煜霖身形一頓,低聲道,“記下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