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亭亭裊裊走到閆氏跟前,盈盈一拜,笑道:“給夫人請安,夫人近來身子可好?”
明明是頭一回見,說得竟像是故交一樣,這待人接物的禮數(shù),一看就是大家出來的。
閆氏含笑應答,忙喚來丫鬟看座,侍茶。
祝氏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坐在閆氏下首處,隨行的兩個侍女甚有規(guī)矩的給閆氏道了個福,一左一右垂眼立于祝氏兩邊。
祝氏喝了幾口茶,笑道:“得知你們?nèi)刖┝?,老祖宗就催著我來了?!?p> 這話一出,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江家的老祖宗,那可是連皇上都要賣幾分薄面兒的人啊。
閆氏有些不甚明白,她把目光落在平陽郡主身上。后者忙笑道:“慕家何德何能,竟勞老祖宗惦記,真真是讓人羞愧,正該是我們做小輩兒的,給老祖宗請安才是。老祖宗身子可好啊?”
祝氏笑道:“還利索著。就是年歲大了,總想著以前的事,以前的人。前些天兒做夢,你們猜她夢到了誰?”
“誰?”
祝氏臉色微變,嘆了口氣道:“她竟然夢到了……嗨,旁的話我也就不說了,我家老祖宗以前只吃梅家大小姐開的方子。這不,老祖宗一聽你們進京了,逼著我把六小姐接過去,說是要住幾天。還請夫人行個方便。”
此言一出,旁人倒不覺著什么,平陽郡主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
當著她這個后妻的面,竟然夸起死去的前妻,這不是拿刀戳她的心窩子嗎?
祝氏何等眼色,又笑道:“我們也是拿她沒辦法。誰讓她是老祖宗呢,連宮里都讓著三分,我們做小輩的也只有順著老人家的意思了?!?p> 這話一說出來,閆氏哪還顧得上郡主的臉色,忙陪笑道:“能讓老祖宗惦記,真真是那丫頭的福份。來人,請六小姐出來,把東西都準備好,去給老祖宗磕幾個頭。”
祝氏見目的達到,暗下松出一口氣,喜不自禁的和慕府眾女眷周旋一翻。
“小姐,小姐,快,快,江家派人來接了?!?p> 祠堂的門突然被打開,杜嬤嬤一臉喜色的跑進來,二話不說扶起慕晚珂。
“太好了,終于可以不用跪了,小姐啊,這一晚上的急死奴婢了。”
這么快?慕晚珂無力的靠在杜嬤嬤身上,任由她攙扶著走出去,心里卻思量開了。
她原本以為江弘文定會像那天一樣,趁著晚上偷偷摸摸將她帶到府里,未曾想這江家青天白日,光明正大的上門要人了。
這又是怎樣的一出戲?。?p> 慕晚珂不知覺的呢喃出聲。
“什么戲啊,不戲的,只要不讓小姐跪祠堂,就是天大的阿彌陀佛?!倍艐邒吣樕蠋еd奮:“咱們快走,可不能讓江家人等?!?p> 慕晚珂一聽這話,反倒是頓住了腳步。
“急什么,求人的事,自然是要等上一等的。去,讓瑪瑙先往安壽堂回話,就說我得沐浴,用飯后方可跟大奶奶去江家?!?p> “小姐……”杜嬤嬤有些擔憂。
慕晚珂淡淡道:“杜嬤嬤,你記著,有些譜是一定要擺的。今兒我?guī)К旇?,咱們這院里離不了人,有你坐陣我才放心?!?p> “嬤嬤替小姐守著?!?p> 一盞茶喝完,眾人沒等到慕晚珂的人影,反倒等到了她身邊的丫鬟。
瑪瑙脆聲道:“回夫人,大奶奶,二奶奶。我家小姐正在沐浴用飯,特讓奴婢來回話,勞江府的大奶奶略等上一等?!?p> 平陽正憋著一肚子的氣,冷笑道:“你家小姐好大的面兒,竟然敢勞長輩等?!?p> 祝氏心里雖然不暢,卻因江弘文的交待,不得不笑道:“千金小姐出門,確是要慢著些來,去跟你家小姐說,不必著急,慢慢來?!?p> 平陽暗暗咬了咬牙,一言不發(fā),只心里在想,這江家老祖宗哪根筋搭錯了,想起誰不好,偏想起了梅家的人。
閆氏面甜心苦,不緊不慢的喝著茶,陪著祝氏說話。
早知道江家人要來,就不該把人往祠堂里送,讓人家干等著,真真是失禮。
周氏心中思量開來。小兒子如今在國子監(jiān)讀著書,要是能得到江祭酒的賞識,這前程可就不一樣了。
慕府眾女各有各的心思,卻不敢離去。
祝氏一看這等情形,笑意越發(fā)深沉。
兩盞茶后,慕晚珂方由杜嬤嬤,瑪瑙扶著入了安壽堂。
祝氏不等她走近,便起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趁機細細打量。不看則已,一看祝氏心里跳了跳。
這六小姐容貌出眾,卻年齡尚小,莫非那活閻王看中了?
慕晚珂清楚的看到祝氏眼中的驚色,臉上適時浮上了一抹羞澀,慢慢低下了頭。
閆氏忙道:“六丫頭,跟著大奶奶去吧,記得謹言慎言,萬不可丟了府里的臉面兒?!?p> 慕晚珂福道:“是,夫人?!?p> “慢著!”平陽郡主走到祝氏跟兒前,笑道:“大奶奶,你有所不知,這孩子原先兒腦子有些個不靈光,言行沒個分寸,怕讓人瞧了笑話去,可否讓她姐姐跟著一道入府?!?p> “這……”祝氏猶豫,來前活閻王可沒說有這姑娘腦子不好啊。
閆氏也被昨兒的事情嚇著了,萬一六丫頭又語出驚人,這府里可沒第二個十萬兩陪過去,忙道:“大奶奶,你有所不知,她的病確實才治好?!?p> 祝氏輕笑道:“那好吧,府里哪個小姐跟著一道去。”
“玉丫頭?!逼疥柨ぶ髅摽诙?。
“二丫頭!”閆氏輕輕道。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廳里的氣氛瞬間尷尬。
慕晚珂珠眸一動,輕輕扯了扯祝氏的袖子,柔聲道:“大奶奶,我能讓二姐姐陪著去嗎,二姐姐知書達禮,溫柔可人,老祖宗一定會喜歡她的。”
柔聲細語帶著一絲哀求,明亮的眼睛含著一叢水色,祝氏如何能拒,笑道:“好孩子,那就讓二小姐陪著你吧?!?p> 閆氏眼中閃過一抹欣慰。這孩子知恩圖報著呢。
平陽則微微沉下了嘴角,看向慕晚珂的目光帶著不善。
兩個庶出的則一臉羨慕。
“老不死的,竟然敢壞我的好事?!被氐轿輧?nèi)的平陽氣鼓鼓的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盅,還沒拿穩(wěn),猛的一掀,怒罵道:“黑了心的娼婦,你想燙死我。燙死了我,你好坐正房奶奶去。”
小丫鬟嚇得兩腿打哆嗦,撲通跪倒在地,一句話也不敢分辯。
曹嬤嬤忙使眼色,小丫鬟逃也似的離開。
鄭玉燕坐在坑上冷冷道:“母親何必跟個小丫鬟動怒,那江家有什么好,她們便是八抬大轎來請我去,我也不愿意去?!?p> “你個姑娘家懂什么?!?p> 平陽郡主氣得兩眼翻翻。
老王妃剛與她說過,想把玉兒許配到江家。今兒就這么巧,人家江家竟然上門來了。原本想讓女兒過去探探路子,誰知被老不死的搶了先。合著當她傻子呢,那老不死的也在替二丫頭打算著呢。
鄭玉燕頭一回被母親呵斥,氣得俏臉通紅,冷笑道:“女兒年歲小,又是在南邊長大,自然不懂這京里的彎彎繞。恨只恨女兒生父去得早,若不然……”
鄭玉燕想到心酸處,眼淚刷刷流下來。
自己千金之軀,王府的嫡親外孫,竟然在這不入流的慕府,一呆就是五年,還要被人嘲笑是“外頭來的”,想想都覺得委屈。
女兒一掉淚,平陽郡主的一顆心頓時軟作一團。她朝曹嬤嬤遞了個眼色,曹嬤嬤掀了簾子出門,叫來貼心的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