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shí)分，慕允文從馬車上被人扶著下來，入了院子。
院子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他四下打量幾眼，皺了皺眉頭，背手入了廂房。廂房里，家俱簡單，只一桌一椅一床。
簡樸的大床上，一個(gè)女子頭上扎著白紗布，隱有血跡滲出來。女子見慕允文，慢慢的偏過臉，目光幽幽的看著他，蒼白的嘴唇輕輕一動。
“女兒給父親請安。”
慕允文猛的睜大了眼睛，眼珠子似要從眼眶里彈出來一樣。
眼前的女子膚如凝脂，發(fā)如瀑布，一雙幽深的眼眸說不出的清冷。似一道響雷在耳邊炸起，慕允文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一模一樣。竟然一樣一樣。
“小姐，二爺失魂落魄的走了?！倍艐邒咝Σ[瞇的進(jìn)來。
瑪瑙跪在床頭，幫慕晚珂把頭上的白紗布一層層去掉，聞言忙里偷空道：“他看到小姐說話的樣子，像是見了鬼，我在邊上瞧得清清楚楚?！?p> “心里藏著鬼，自然看見的是鬼?！?p> 杜嬤嬤翻了個(gè)白眼道。
慕晚珂一手拿起醫(yī)書，一手捻了塊劉嫂做的點(diǎn)心，放進(jìn)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幾下，方笑道：“莫非他剛剛同你說了什么？”
杜嬤嬤朝外頭啐了一口道：他問我，看病的銀子哪來的？”
“你如何答的？”
瑪瑙眼睛一亮。
“還能如何答，自然是按小姐教的去做?！倍艐邒呃湫σ宦暤溃骸靶〗隳菦]看到，他當(dāng)場就翻了臉，那模樣恨不能將奴婢吃了?！?p> 慕晚珂氣笑：“你應(yīng)該干嚎兩聲，把姨母抬出來?！?p> “奴婢就是這么做的，他一聽奴婢抬出了二奶奶，屁都沒敢放一個(gè)，灰溜溜的就走了?！?p> 事到如今，竟然還在惦記著銀子。
慕晚珂淡淡道：“這出大戲，咱們終于演完了。下面的事，就讓他們操心去吧?！?p> “小姐，他們一定會把咱們帶進(jìn)京嗎？”瑪瑙有些不放心。
慕晚珂眼眸瞇瞇，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芭匀?，我不敢說。不過慕家兩位爺嗎，那真是板上釘釘?！?p> 慕老爺院里的耳房里，置了間小佛堂，佛龕內(nèi)供著一個(gè)白玉玲瓏的雙龍吐珠四腳小香爐，爐上香煙繚繞，前處的案幾上放著個(gè)鏨花卉紋銀托盤，上供著些新鮮果子。
老爺，太太各坐一旁，面前各擺著一本攤開的佛經(jīng)。
“父親！”慕允文恭敬的垂下了頭。
慕老爺手捻著一串紫檀香珠，微闔雙目。
近日慕家似乎不大太平，他學(xué)著閆氏的樣子，想到佛堂靜靜心。
“事情都弄清楚了?！?p> “回父親，兒子已知曉的一清二楚。原是那丫頭白日里睡多了，夜里睡不著覺，趁著下人入睡之際，偷偷溜了出來。結(jié)果人從墻頭上摔了下來，腦袋正好磕在大石上，血流如注?！?p> 慕允文打量著自己老父親的臉色，一字一句輕道：“眼看性命不保，杜嬤嬤幾個(gè)就把人送到了金神醫(yī)的府上。那神醫(yī)不肯治……于是……于是……”慕允文想著那晚上的事，有些說不下去。
閆氏斜看兒子一眼，輕哼道：“我怎么聽說，是先來敲了府里的門，門房上的人還說傳話到你院里了？”
慕允文臉色微紅。那時(shí)候，他正趴在平陽郡主身上大汗淋漓，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個(gè)事。
閆氏一看兒子這幅表情，心中嘆了口氣，臉色有些難看。
知兒莫若父，慕老爺對兒子的品性一清二楚，也不說穿，只青著臉道：“于是，杜嬤嬤就拿出了梅氏生前交給她的十萬兩銀子。”
慕允文提起一口氣，唯唯道：“正是，父親?！?p> “賤婢！”慕老爺把佛珠一扔，怒道：“倘若那丫頭不出事，這銀子她一輩子藏著不拿出來。”
慕老爺忙道：“兒子問過了。這銀子原是梅氏生前留給六丫頭的，并叮囑杜嬤嬤不到生死關(guān)頭，不可拿出來。杜嬤嬤在梅氏跟前發(fā)了毒誓……”
“糊涂，你這個(gè)沒用的東西?！蹦嚼蠣斃淅浯驍啵骸斑@些年，竟然被個(gè)賤婢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年紀(jì)都活到狗肚子身上去了。”
“老爺?！遍Z氏攔住了話，對著兒子柔聲道：“六丫頭的瘋病，果然好了？”
“果然好了，見了我，就給我請安。說話輕聲慢語的，極有條理?！?p> 閆氏奇道：“這金神醫(yī)，果真有這么好的醫(yī)術(shù)？”
慕允文心道那是自然，自己不過吃了幾天的藥，腿也不軟了，腰也不酸了，床第之事有了威猛之勢，只把那郡主搓揉的連連求饒。
“回母親，兒子往雀兒胡同打聽過了，她之所以瘋，是腦子里被堵了個(gè)血塊，這一摔，那血塊有所松動，金神醫(yī)足足施了一個(gè)時(shí)辰的針，方才將那血引出來。那血塊一出來，六丫頭的病就好了?！?p> 閆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便不再言語。
慕老爺一想到十萬兩銀子，就這樣白白拱手送人，心頭猛跳了幾下。
府里如今入不敷出，倘若有那十萬兩銀子，慕府又可以興旺個(gè)一兩年。
蠢啊，當(dāng)真是蠢不可及。
他冷笑道：“你打算如何？”
慕允文知道父親這話是何意思。再有十幾天便要入京，六丫頭是跟著一道去，還是留在莊上，需得盡快拿個(gè)主意。他想了想道：“兒子不敢，請父親做主?！?p> 慕允文鼻子里呼出一口冷氣，知道兒子不敢拿主意，是怕平陽郡主那邊落不得好。
他眼中精光一閃，道：“既然瘋病已好，定是要帶著一陣入京的。”
慕允文暗松一口氣，他正有這個(gè)打算。若他們這一房都走，獨(dú)獨(dú)把六丫頭留下來，那他還不被人戳脊梁骨。
“這丫頭是個(gè)有顏色的，回頭讓他大伯在京里幫襯著尋門好親，將來對府里也是個(gè)助力?！?p> 慕老爺暗暗打著算盤。
“父親說的是，何時(shí)把人接回來？”
慕老爺輕輕一嘆道：“等病養(yǎng)得七七八八再說，我和你母親身上都不大痛快，沒有招了晦氣?！?p> “是，父親。”
“什么，那瘋子要跟著咱們一道進(jìn)京？”平陽郡主氣得眉梢直跳。
殺千刀的，那一摔怎么沒把人摔死，居然還把小畜生的瘋病給摔好了。老天爺你是瞎了眼嗎，讓這樣的人活下來。以后出門子，她又得多陪一幅嫁妝，真真是個(gè)陪錢貨。
慕允文不敢多言一句，摟著女人的肩，低語道：“你就當(dāng)府里多添了一幅碗筷子。父親說了，讓大哥幫襯著尋門好親，以后對府里，也是個(gè)助力。”
平陽郡主一聽這話，眉眼立馬松動下來，眼中迅速閃過一道光芒，心中打起了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