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一日,黃昏時(shí)分到達(dá)一座佛寺.寺墻黃漆脫落,門匾微微傾斜,上書“圓覺寺”三字,風(fēng)吹濕曬,已沾了許多灰塵.
葉心傳道:“顧兄,允柔,這處佛寺看來久無人住,我們今夜便在此歇息,如何?”跳下馬車,到寺門前,便欲推開寺門.忽然寺門大開,一個(gè)矮胖僧人身著黃袍,衣冠不整,慌慌忙忙笨了出來,撞在葉心傳懷里.葉心傳雖然身材高瘦,卻因修煉內(nèi)功,被他一撞,體內(nèi)真氣自然而然地向外噴涌,登時(shí)將他撞開幾步.
葉心傳沒料到寺內(nèi)會(huì)有人居住,見那人沖撞出來,不由得一驚,又見他連續(xù)向后翻了幾個(gè)跟頭,模樣甚是狼狽.
那僧侶怒道:“你奶奶的,哪里來的毛頭小孩,擋著大爺?shù)娜ヂ?”
葉心傳聽他說話口吐臟言,也心生嫌惡,又因天色已晚,方圓幾十里只有這一個(gè)住處,便壓下了怒火,唱諾行禮道:“大師有禮,葉某三人行過貴寺,勞煩大師通融,許我三人在此住宿一宿,明日清晨便即離去.”
那僧侶叫道:“你他……”突然眼睛怯生生地向四周一掃,低聲道:“去問老和尚去.”手指隨意向后一點(diǎn),鉆過葉心傳與大門間的空隙,一溜煙向北而去.
顧亭槐跟了過來,問道:“那和尚怎么了?”
葉心傳搖了搖頭.
二人向大殿走去,只見大殿之上一座高聳的文殊菩薩神像上擠滿了灰塵,角落處還結(jié)了幾道蛛網(wǎng),看來破損陳舊,荒廢已久.
顧亭槐道:“這寺廟如此荒涼,不像有和尚在此修行.”
葉心傳道:“方才那和尚倨傲無禮,我看不像這寺里的和尚,都像是在此掛單的游方僧人.只是他說寺里有什么老和尚,不知在何處.”
二人一左一右繞過佛像,見到一處宅門,走出去,見兩道回廊向一旁展開,在對(duì)面又會(huì)在一處.二人小心翼翼地過去,過了一處圓門,來到一座小院,幾間土屋一字排開,正中間一座屋子木門微啟,門內(nèi)傳來幾聲微弱的咳嗽.進(jìn)得房門,見臥榻之上躺著一個(gè)枯瘦老僧,模樣甚是憔悴,胸口劇烈起伏,顯是得了重病,眼看著命不久矣.
老僧見二人進(jìn)來,神色略顯慌張,不一會(huì)兒又恢復(fù)平靜,低聲說道:“你們……終于還是不放過……”聲音漸漸微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葉心傳道:“晚輩葉心傳,初來寶地,欲在貴寺叨擾一宿,還望大師恩準(zhǔn).”
老僧道:“寺里有惡鬼出沒,施主還是……還是……走罷!”
顧亭槐低聲道:“哪里有什么惡鬼?只一個(gè)兇和尚和一個(gè)病和尚.”
葉心傳道:“大師不是病了,是受了內(nèi)傷.”說著向前幾步,撩開他胸口衣衫,果見一塊青色印記,恰如人掌大小,已微微泛黑,似是重傷已久.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敞了開來,一道暗黃色天光照進(jìn)房里,空氣中灰塵飛揚(yáng).
只見一高大漢子立在門口,雙手叉腰,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兩個(gè)是什么人?在我?guī)煾阜坷锔墒裁?”
葉心傳瞧向那老僧,見那老僧緊閉雙目,抬起胳膊,在空中虛弱地一擺,面朝壁里,不住地咳嗽起來.
那漢子說道:“敝寺不接待外賓,兩位若要上香拜佛,勞煩去別處罷!”
葉心傳道:“在下一行三人,不知可否在貴寺叨擾一夜,明日便走?”
那漢子道:“叨擾個(gè)屁,快些滾罷!”
顧亭槐道:“不讓住就不讓住,何須如此無禮!”
那漢子怒道:“老子今天還沒開過葷,索性就那你們開刀.兩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受死罷!”說著挺起拳頭,朝葉心傳額上砸去,左手卻從下方伸出,后發(fā)先至,欲抓住葉心傳衣領(lǐng),將他扯到自己面前.葉心傳腳步后撤,使出游龍心法,急速退開幾步,又忽然向前抓住那人手腕,身子一翻,雙足在地上一點(diǎn),凌空躍起,跳在那漢子肩上,一記萬花掌法拍在他后頸上.那漢子登時(shí)萎頓在地,不能動(dòng)彈.
顧亭槐贊道:“葉兄好功夫.”
葉心傳道:“不好,允柔獨(dú)自在外,不要糟了歹人毒手.”
說著身子向外一跳,幾個(gè)起躍,翻過院墻,到了寺門前.棕馬見到主人,前腿一抬,發(fā)出哼哼吃吃的聲音.簾子拉開,馬車內(nèi)空無一人,周圍又無什么打斗痕跡.
葉心傳望向四周,日色漸昏,遠(yuǎn)近都無人跡.
顧亭槐這時(shí)也跑了出來,說道:“葉兄,這寺院甚是詭異,有人將一具和尚尸體砌在院墻之中,剛才那邊磚石脫落,被我瞧見了,好不瘆人!我們還是快走罷!”
葉心傳道:“允柔被他們捉去了,咱們不能走.”
顧亭槐道:“完顏姑娘不在馬車中么?”
葉心傳道:“想是被這些歹人捉了去.我們?nèi)枂柲菒簼h.”
二人將馬車牽到寺院一旁,翻身從院墻跳入寺中,又走回那一排土屋,路經(jīng)一處磚墻,果見磚石脫落,一雙暗淡的眼睛瞪著墻外,神情甚是可怖.
剛走到房門前,便聽到幾句人語.
一人說道:“老五今日算是累壞了,這些個(gè)和尚,骨頭倒是硬得很,一刀刀劈將下來倒也挺費(fèi)勁.”
另一人笑道:“少林寺和尚據(jù)說會(huì)什么鐵頭功,想必腦袋比他們還要硬.到時(shí)可要囑咐掌門人不要竟往他們頭上砍,只需在脖子上一抹,滋滋嘶嘶,禿頭就不靈光了.”
前一人道:“喂,老五,快醒醒!裝什么死?”
另一人道:“二哥,你叫他作甚!咦?你先前留下來伺候老和尚的胖子哪里去了?”
前一人道:“那人來此掛單還沒一天,咱們便來了.見了咱們一刀刀砍下那些禿頭,他還不嚇得抱頭鼠竄?”
另一人道:“掌門人吩咐咱們扮作和尚,在此探查消息.只是這圓覺寺和尚雖多,卻都懶得很,這老家伙不中用,約束不了他們,一個(gè)個(gè)懶得像地主家的膿包公子一般.這寺廟破爛得很,不知有什么武林中人會(huì)來此處落腳?”
前一人道:“掌門人說,河?xùn)|、河北兩路的漢人幫派高手都被那個(gè)什么金釵刺客殺得干凈了,如今中原武林,唯有山東一帶的武林幫派還保存得完整.掌門人助皇上成就大業(yè),為保萬無一失,必須防著那些個(gè)所謂名門正派前來救援.這圓覺寺是方圓十余里內(nèi)唯一的落腳處,待咱們升起炊煙,那些個(gè)過路人還不一個(gè)個(gè)送上門來?若是武林中人,咱們就迷翻了他向掌門人邀功,若是過路商人,嘿嘿,咱們就做他個(gè)沒本錢的買賣.”
兩人一陣大笑.
一人說道:“大哥他們也該到了,我們快去前門迎他們.”
葉心傳抓住顧亭槐衣服后領(lǐng),雙足一點(diǎn),身子飛起,輕輕盈盈落在屋頂.
屋內(nèi)二人大踏步走了出來,到了院中.只見二人身穿僧袍,頭頂光禿,一副和尚打扮.其一人身材高胖,另一人高而瘦,立在一起甚是諧趣.
葉心傳松開顧亭槐衣領(lǐng),打了個(gè)手勢(shì),示意他不要出聲,在屋頂?shù)群?,接著向下一翻,腳步輕盈落在二人身后,忽然發(fā)聲道:“二位打得好算盤啊!”說著出掌擊在那高瘦之人的后頸上.那高瘦之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即癱軟在地.
另一高胖僧人一驚之下,身子向后一躍,見是一個(gè)俊秀青年,不由得心中火氣,罵道:“哪里來的毛頭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dòng)土!”說著挺起拳頭,揮向葉心傳腦袋,另一只手卻突然襲向葉心傳肚腹,所使招數(shù)與方才房中大漢一模一樣.
葉心傳依著先前招數(shù),捏住高胖僧人的手腕,身子一翻,跳到他的頸上,雙手按住他眼睛.那人眼前一黑,跪倒在地,膝蓋砸在青磚之上,激起一片灰塵.
高胖僧人告饒道:“少俠何方神圣,不知敝寺哪里得罪了少俠?”
葉心傳道:“你們殺了許多寺中僧侶,意欲在此何為?”
高胖僧人道:“少俠說哪里話,貧僧便是寺中之人,怎會(huì)殺害同門師兄弟?主持方丈如今就在房中,少俠不信可以自己去問.”
葉心傳想道:“你們這些惡人將主持打了個(gè)半死不活,他哪里還敢說實(shí)話?且不與你糾纏不清了.”問道:“你們將那姑娘帶到何處去了?”
高胖僧人苦笑道:“出家人六根清凈,哪里見過什么姑娘.少俠說笑了.”
葉心傳伸掌按住那人腦門,一股熱氣自掌心源源不斷傳下,將那僧人籠罩在內(nèi).不一會(huì)兒那僧人被天罡真氣催動(dòng)的熱力蒸得難以忍耐,額上汗滴如豆點(diǎn)般落下.
高胖僧人央求道:“少俠,不要折騰我啦.你要問什么,就問罷,我全都招啦.”
葉心傳道:“方才你們說要在這圓覺寺伏擊山東群豪,所為何事?”
高胖僧人道:“山東距此十萬八千里,小的要伏擊他們,何須在此處?更何況少俠輕易便將我二人制服,我們哪里來的膽子敢伏擊山東群豪?”
葉心傳加緊手中真氣輸送.那高胖僧人頭頂如被烈火炙烤,溽熱無比,卻因手腳被葉心傳點(diǎn)穴封住,竟不能抹掉頭上汗滴.
高胖僧人道:“少俠饒……饒命,小的全說……小的是奉崆峒派沈掌門之命,在此探查中原武林消息……若……若有山東豪俠途經(jīng)此地,便使計(jì)將他們攔下……特別……特別是一個(gè)瘸子,叫……叫什么陸聰.”
葉心傳聞言一驚,想道:“莫非大師哥也要來此?”忽然想起一年未曾見過師父,及清止觀各位師兄弟,思念之情甚殷.
葉心傳問道:“陸大俠何時(shí)到這里?”
高胖僧人道:“據(jù)說上個(gè)月月底陸聰在泰山出發(fā),想必這幾日就該到了罷.”
葉心傳道:“可知道陸大俠是為了和事要去山西?”
高胖僧人道:“聽說是昔日鐵面判官鄧公望的千金鄧正敏因父親過世,傷心不止,再加上重病纏身,眼看著要死了,便寄信給陸聰,要會(huì)一會(huì)情郎.那陸聰是沈掌門舊仇,得知他終于出山,還不想盡法子捉住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