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你們打架、爭吵、破壞,都源于一個原因?!敝g繼續(xù)道:“那就是不恤同門?!?p> “不恤同門?”里面的小家伙一個個都十分茫然,不知做何解。
“因為對同門沒有恤己之心,所以不恤同門,自然不恤同門之物,所以你們到了臨淵閣肆意破壞;不睬同門之言,因此反而對同門惡語相加;不思同門之源,才會有同門異宗之分;不惜同門身體,才會不分寡眾強弱互相大打出手……這些說具體了,是你們不恤同門,說寬泛了,是你們沒有恤人之心,心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心中只有自己的人,既難以在武學修為上進展,也難以在道法上精進?!?p> 知間看到長白恍然點頭:“還有你!你們這些弟子中,和長白一樣沒鬧事無故挨了打,還被罰禁閉的,肯定不止他一個。但是,你們雖然沒有犯錯,看似無辜,但仍然是有錯?!?p> 長白很是不解:“沒犯錯也有錯?為什么?”
“有一種錯叫‘無妄之過’,皆是因為這中間有某種聯系?!敝g道:“而你們的無妄之過,就是因為你們和他們是同門。雖然你們分屬五宗弟子,但終歸是一脈同源,一門中人,所以自然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打架生事的弟子固然有錯,但是因為他們有錯,自然你們也是有錯的,所以要一并受罰。”
“這是什么道理?”長生嘟囔道:“這么推論,那知間師兄、知閑師兄,甚至是師叔、掌門師叔,都該一并和我們關在這里,畢竟是一門師徒……”
知間笑了笑:“我們可不是因為你們而受罰了?掌門師叔動怒,還要日日查你們的悔過書,其他師叔也被掌門訓斥思過,至于我們……則要每日多做你們的飯菜還要給你安排分發(fā)、洗涮,這些事……如果你們不犯過錯,我們本不用做的?!?p> 里面的人一時鴉雀無聲,沉默了一會兒,中間有個女弟子道:“知間師兄,我們這回寫悔過書的話,掌門是不是就能滿意了?”
“你們先寫了我看看,若不妥,我?guī)湍愀恼?。?p> 知閑和知間離開的時候,知間手里懺悔書寫的滿滿當當。知閑推著小車道:“你現在幫他們,未必就是幫他們?!?p> 知間道:“師兄,我知道你的意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我想著,那些師弟們的本意就不是為了悟道來的,都是為了我門高妙精深武學。既然如此,何必用這些玄妙不可言的道理,弄得他們暈頭轉向?”
知閑道:“雖然世人大多有相同經歷,但經歷時的體悟各不相同。師弟今日這番話,雖是不虞,但他們一旦有了指引,就難以再深入理會,認知便會停于所教,而流于膚淺了。”
知間道:“可是他們并不是為了悟道,只是為了習武,沒必要讓他們繞來繞去還繞不明白。直接了當告訴他們豈不省心省力?就因為咱們磨煉弟子心性,讓弟子們不勝其煩,每每招來弟子,總有中途輟學離去的,真真是吃力不討好!再說如今舉國安康太平,繁華盛世,人們都心浮氣躁的,就愿意但凡做了什么就得立即見到成效,誰愿意整日琢磨一些枯燥的道理?”
知閑道:“正因為人們都心浮氣躁,更應該沉心悟道?!?p> 知間道:“咱門派越來越沒落了,等到這江湖上在沒有‘無為’這一門派,還怎么教人悟道?生存、發(fā)揚才是緊要事!就說那一向標榜‘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的中庸閣,近年來,也沒有再讓弟子們成天地去‘格物’、去‘力行’了。咱們上回去太湖,你看那人,烏泱烏泱的,哪像咱們無為山和不善淵,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
知閑見自己說一句,知間便要駁三句,便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二人回去先去玄通閣交了悔過書。妙玄通看了悔過書,眉頭一皺,吹了吹胡子,瞪著兩人:“怎么若樸去了幾天,也不見什么深刻檢討,怎么你們倆今日一去,這一眾弟子就都幡然醒悟了?”
知間道:“是我提醒的。掌門師叔,他們有好些個嚷嚷著要下山的,再關下去,這一批弟子里還能剩幾個?”
妙玄通吹了吹胡子,抖了抖手里的懺悔書:“這些道理,如果是他們自己想明白的,他們就一個都不會走。”將手中的懺悔書往知間身上一扔:“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我也不罰你,你等下忙完了,自己找你師父去認罰!”
知閑和知間便去歸置了小車和餐具,知間嘆息道:“掌門師叔還是那般固執(zhí)……我倒是不后悔,只是連累了師父和師兄你也要一起受罰?!?p> 知閑道:“我還是那句話,你今日幫他們,雖然本心是為他們好,但對他們未必好。很多道理,都是需要切身深刻體悟了,才能浹髓淪肌,看過的聽過的,都是過眼云煙。”
知間道:“可是他們想學的不是什么大道理!是功夫,是克敵制勝的招數,他們想的是在武林之中出人頭地,是嬴的機會和可能性!”
知閑深深看了一眼知間:“因為他們想嬴,我們便教他們嬴嗎?師弟,咱們無為山道法精妙,武學深厚,總不能被世人的欲望牽著鼻子走吧?若真是那樣,咱們無為一派,才是徹底的名存實亡?!?p> 傍晚的時候,思過崖上的弟子們都被放出來。當時就有小半要求銷了徒籍下山歸家去,籍錄司一番義正言辭地呵斥,才讓那些弟子的氣焰消了下去,但仍是有幾個要去銷了去籍錄。
吾羲和桃桃回到臨淵閣,水臨淵正坐在棧道邊上泡腳。
吾羲道:“我們被掌門罰禁閉關起來了。”
水臨淵點了點頭:“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出來了,我想著怎么著也得半個月呢……”
“你知道我們被關禁閉了,還不管不問!”吾羲一臉的驚怒,還帶著委屈。
水臨淵怪道:“該你們出來的時候,自然就讓你們出來了,我怎么管怎么問?”
吾羲道:“你至少去看看我們,開導開導我們……”
水臨淵道:“跟你沒那么熟?!?p> 吾羲愣了愣,道:“好歹我們還是你徒弟呢!”
水臨淵道:“別人家?guī)煾溉タ赐麄兊耐降芰???p> “這倒沒有……”
“這不就是了。”水臨淵嘩啦一聲抬起腳站起來,揉了揉肚子:“餓了,今晚該你們誰做飯了?”
吾羲驚呆了,他完全跟不上水臨淵的話頭。
桃桃舉起小手,脆生生道:“今晚我做飯?!?p> 水臨淵牽住桃桃的手:“我們晚上吃什么?”
“那我得去小廚房里看看,都有什么……”
“那走吧!”
兩個人走了幾步,見吾羲還原地站著,水臨淵嘖了一聲:“這世間絕大多數的事情,過去了就都不是事兒,只有過不去的才一直是個事兒。你站那兒不動,是過不來嗎?”
吾羲本是在想,他是否應該繼續(xù)跟著水臨淵,像水臨淵在這種人,真的會教他一等一的功夫去報仇嗎?
他轉而又想到,父親曾說如果無為山待不下去,可以去帝京找一個叫戴梓歸的人……水臨淵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吾羲也聽出言外之意,這才挪著步子跟上。
有什么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