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央,沐清回到家中,特意來到她哥的書房前,果然看見伯安還在那兒研究自己那兩張破圖紙。
小師尊說的不錯,伯安成親這么久了,夫妻倆人一個古板,一個內(nèi)斂,每天說的話用一只手就能數(shù)的過來!現(xiàn)在更好了,一個留在紹興,一個常住京城,想要給王家開枝散葉,恐怕就是招來華佗老祖,也無能為力!”
王伯安此刻獨(dú)自在書房,神情專注的勾畫著手里的圖紙,沒想到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個工作,居然是為威寧伯王越修建墳?zāi)埂?p> 這位常年戍邊,厲兵秣馬的傳奇儒將,伯安太崇拜他了,崇拜到曾經(jīng)在夢中與他結(jié)為忘年之交,如今伯安滿心虔誠,并不覺得這是朝廷派下來的苦差,反而倒成了他諸多遺憾中的一點(diǎn)彌補(bǔ),各種構(gòu)想念頭在腦中飛快的運(yùn)轉(zhuǎn),自覺今天自己的耳根越來越燙,
“今夜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人在想念自己......”
沐清站在窗外搖了搖頭,扭身回屋去了,頭剛挨著枕頭就開始昏昏入睡,一夜居然夢魘不斷。
夢里頭半個帥哥也沒有碰到,倒是有個熟悉的身影一直不遠(yuǎn)不近的“勾引”自己,倆人翻山越嶺,跑了大半夜。
蒼山盡頭,云霧生煙。
一面銅鏡里重合的山水倒映在另一個時空,將某段時光反復(fù)鎖定在鏡面里。
沐清終于看到赤腳大仙背著手站在竹林里,大腦袋上飄逸著滿頭凌亂的白毛,灰色的斗篷展在獵獵夜風(fēng)中,正舉著他那個撿回來的放大鏡,瞅著沐清絮絮叨叨,
“你說這孩子是吃什么長大的,怎么如今長得跟個竹竿子似的?別在我眼前頭晃,晃得我頭暈!”
“反正沒吃幾年您家里的米!”沐清愣是靠翻白眼把眼里的淚給翻了回去,“您老人家可真放心,這么多年一個人浪哪兒去了?今天才想起我,舍得來看一眼了!”
赤腳大仙伸手在沐清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他老早就想這么干了,每次看到沐清吃癟發(fā)愣的樣子,他心里就特別舒坦,
“臭丫頭,脾氣倒是一點(diǎn)兒也沒變,最近出息了,長進(jìn)不小?。 ?p> 沐清氣得抹了把鼻子,在大仙兒面前,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樣,“是啊,您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能給您丟臉嗎?”
沐清懷疑自己看錯了,赤腳大仙的居然也有心虛的時候,言語間欲蓋彌彰,
“咳、咳、這個上古啊,本來就沒有血脈宗親一說,什么救不救的,也不必太在意!天下一家,貴賤呢全在這顆心上,那時候巫醫(yī)不分,術(shù)法都傳給天選之人......咳、咳、哪怕是撿回來的孩子,只要是伶俐聰敏,生性善良,都可以試著收為弟子,比如你......”
“......”
赤腳大仙突然靦腆起來,“你不要這樣看著我,難為你如今能領(lǐng)悟到這個份上,今后也可以像小樗蘇一樣,收個徒弟?!?p> 沐清打小就沒有信過他那一套哄人的伎倆,頗有點(diǎn)好笑的反問他,
“收了徒弟之后呢?等著功德圓滿立地飛升?”
大仙兒瞪著沐清,臉上啼笑皆非,“等飛升和等死有什么區(qū)別?小阿暖,人生不易,喜歡什么就要趁早去爭取,不要等到鏡花水月一場空后,才來追悔莫及?!?p> 說到喜歡,沐清突然想起鐘逸塵那張目下無塵,卻關(guān)心則亂的臉,剛一走神,赤腳大仙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竹林走去。
月光給竹葉鍍上了銀邊,暗光里隱藏著一位青衣儒衫的風(fēng)雅老夫子,此刻正回頭對著沐清擺手道:
“阿暖,阿公今天也要走了,你和伯安,今后都要好好的!”
沐清心里一陣慌亂,忙跑著跟過去喊道:“您這是要去哪兒?您千萬不要跟那個老不正經(jīng)的一起走,小心他坑您?”
“嘶!小白眼狼!”老不正經(jīng)的大仙回過身來,只用一根手指就把白眼狼給推下了山,沐清掙扎著想要醒來,可四周的藤蔓突然張開血盆大口,似劇毒的蟒蛇纏繞過來……
“滾開!”求生的欲望讓她的手腳終于利索起來,沐清飛奔在蒼茫月色之下,耳邊似乎聽到有人在急切的呼喚自己,
“阿暖,沐清……”
她終于看到小師尊的身影,似流云,似飛火,等她氣喘吁吁的趕過去,滿心歡喜的拉過小師尊來,那張?jiān)倬虏贿^的臉龐,只剩下兩行空洞的血淚,滴落在勝雪的白衣上……
“??!誰?是誰?”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沐清驚坐起來,床前月光清清冷冷落了一屋,如檐上白雪,晃人心魂。
而自己已經(jīng)滾落在地上,冷汗涔涔的趴在小師尊懷里,鐘逸塵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快要從她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了。
“阿暖,睜開眼,看著我!”
沐清已經(jīng)有段時間不做噩夢了,今天從她房里傳出的驚呼聲雖不明顯,但幸虧伯安一直呆在書房未睡,聽到聲音后趕忙喊來了公子!
一掌又一掌的內(nèi)力拍進(jìn)沐清的身體,卻像泥牛入海,一去不返,反倒把她拖入更深的夢境,此刻瞪著眼睛,依然雙目無神,瑟瑟發(fā)抖,
“沐清,醒過來?!?p> 沐清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血紅的眼角黯淡了幾分,仗著此刻走火入魔,緊緊拽著小師尊不放手,心想,
“就再耍一會兒無賴,就一會兒,人長大了其實(shí)真的很無趣!”
…………
弘治年間深夜,王天敘在紹興家中無疾而終,享年八十八歲......
老爺子離開快一個月了,沐清一直睡得很不安穩(wěn),因?yàn)樯砩系男M毒,夜里稍有風(fēng)吹草動便會驚醒。
這些天鐘逸塵坐在屋脊上,無數(shù)次看到沐清徘徊在院中,反復(fù)擦拭著手里的那支舊竹笛,每每等到天明前才回屋沉沉睡去,日上三竿也不肯出來。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只能把自己安安靜靜的隱藏在黑暗之中!
這天卻是個例外,鐘逸塵被直接推門而入的沐清生生嚇醒,她身后還跟著個探頭探腦的王寬,鐘逸塵翻身皺眉,心道,
“唉!這都是什么時候造的孽?”順手將被子扯過來蓋在了頭上。
“師尊,有人找?!便迩迳焓謱⑺^上的被子掀了起來,
“誰找我啊?大清早的來催債??!”鐘逸塵把被子搶了回去。
“要這么說也差不多,師尊帶著小徒弟,只用兩天就醫(yī)治好了重傷在身的唐解元,一時間名動京城,您不想知道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說的?”
難得自家崽子心情不錯,鐘逸塵想了想還是決定坐起來,極為配合的問沐清:“怎么說的?”
沐清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寬,收到眼神授意后的王寬臉,立馬興奮的開始往外吧啦吧啦倒豆子,
“來的人說了,如今魁星客棧的老板成了京城里的紅人兒,每天去那兒聽書的客官都快把頭給擠破了,現(xiàn)在京城里誰人不知,江南有位公子,教出個竹山大夫,游走江湖到處救死扶傷行俠仗義,倆人并肩行走于夜間,如同兩尊九天夜神一般,身后還有位天仙般的藥童牽著一頭神獸,所到之處天光浮盈明月皎皎......”
“停停停停!”鐘逸塵一抬手掌“打斷”了他的話,“這天仙般的藥童,不會是你吧?”
王寬臉還沉浸在傳聞中一臉的崇拜,“如果公子不嫌棄,是我也可以?!?p> 樗蘇公子險些嘔他一臉,“這都傳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再說了,本公子的徒弟給人治病還是要收錢的,唐解元那個純屬意外!”
沐清聽他關(guān)注的重點(diǎn)牛頭不對馬嘴,直接跳過王寬的話問他道:“門外來的是京城附近一大戶員外,家里納了九房小妾,至今還沒生出一男半女,要去瞧瞧嗎?”
“不去,”鐘逸塵整了整自己的衣領(lǐng),省得小崽子看到自己被她抓傷的地方,
“這都九房小妾了,連根毛兒也沒生出來,哪兒是小妾的毛病?他諱疾忌醫(yī),咱們也沒必要去觸那個霉頭,人嘴兩張皮,越傳越神奇!如今正是風(fēng)頭無兩,需待價而沽,可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請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