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孫權和周瑜,吳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疑惑,但很快便被歡心和喜悅所代替,笑道:“權兒和公瑾來了,快進屋坐?!睒蚍f也趕忙低下頭,略帶羞澀地對兩人回了一禮。
來到屋里坐下,吳氏問道:“權兒今日來找為娘,所謂何事?。俊眳鞘弦彩莻€聰明人,孫權一大早就帶著周瑜來到她這里,絕非簡單的看望自己。況且,看著周瑜臉上隱隱露出的一絲愁意,她知道,孫權一定是有正事要找她商量。
自孫策去世后,孫權繼承父兄舊業(yè)。由于當時孫權年齡尚小,吳氏擔心他的能力,不足以擔此重任。于是,身為女子的她,卻不得不參與東吳的政權決策,輔佐孫權處理軍國大事。并與張昭、董襲等文臣武將關系都處得很好,只為拜托他們盡心輔佐孫權。
聽完吳氏的問話,孫權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消失,輕嘆一聲,道:“回稟母親大人,昨日,孩兒接到陛下的詔書,讓孩兒派遣族中兄弟,到許都為官?!眳鞘下犕辏荒樍巳坏狞c了點頭,然后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權兒的意思呢?”
吳氏此言一出,周瑜也立刻將目光投向了孫權。就連端著茶壺正要倒茶的橋穎,也忍不住頓了一下,抬頭看了孫權一眼,隨后便又繼續(xù)開始為他們沏茶了。
見吳氏和周瑜都看著自己,孫權苦笑一聲,道:“孩兒自然知道,這定是曹操的意思,他是怕我孫家在江東坐大。此番讓陛下下詔,名為照顧我孫家族人,實際卻是讓我送族人前往許都為人質(zhì),日后好制約我孫家。”
周瑜聽完,臉上露出一抹欣慰,在他看來,起碼孫權看透了此事的本質(zhì)。吳氏也微笑著點點頭,道:“既然我兒什么都明白,為何還要為娘幫你抉擇呢?”孫權面露難色道:“孩兒自不愿送人質(zhì)到許都去,可昨日張長史等一眾文臣,卻勸諫孩兒,眼下江東還未完全穩(wěn)定下來,不宜直接與曹操決裂?!?p> 聽完孫權此言,吳氏還未說什么,周瑜便按耐不住了,急道:“主公可知,當年楚君剛被封到荊山的邊上時,地方不足百里。但他的后輩賢能,擴張土地,開拓疆域,在郢都建立根基,占據(jù)荊揚之地,直到南海,其子孫代代相傳,延續(xù)九百多年?!?p> 孫權也讀過不少古籍,自然知道此事,便微微點了點頭。周瑜見狀,又道:“主公繼承父兄余威舊業(yè),統(tǒng)御六郡,兵精糧足,戰(zhàn)士士氣旺盛。而且,鑄山為銅,煮海為鹽,人心安定,士風強勁,可以說所向披靡,為何要送質(zhì)于人呢?”
聽周瑜說完這些,孫權內(nèi)心那股不甘之意更盛,卻還是有些猶豫道:“雖我軍實力強大,但與曹操相比,還是相差不少,若真如張長史他們所言,惹怒了曹操,他揮兵南下,我等可有把握與之相抗?”
周瑜聞言,立刻反駁他道:“若我們送了人質(zhì),就能保全安穩(wěn)了嗎?曹操是什么人,就算我們給他送了人質(zhì),得到的也不過是一方侯印,幾個奴仆,幾輛馬車罷了,哪能跟我們自己創(chuàng)建功業(yè),稱孤道寡相提并論呢?”
頓了一下,周瑜繼續(xù)道:“況且,一旦我們送去人質(zhì),必處處受制于曹操,還不得不與他相呼應。若曹操能遵守道義,拯救天下百姓倒也罷了,可若他驕縱自大,圖謀不軌,我等豈不要與他共同背負罵名。所以,無論曹操將來如何作為,主公只需靜待天命即可,何必要送質(zhì)于人呢?”
“至于張長史他們所擔心的,曹操若真敢揮師南下,末將不才,愿親率大軍與之對戰(zhàn),定教他有來無回?!敝荑ご朔犊裕闶钦f到孫權的心坎兒里了。忍不住拉住周瑜的手,道:“公瑾兄,我明白了?!?p> 對于送人質(zhì)一事,孫權本就心有抵觸。只是礙于張昭等人的勸諫,再加上考慮到自身實力,確實與曹操相差不少,這才有所猶豫。今日單獨帶著周瑜來見吳氏,就是想聽聽吳氏的想法,好讓自己能下定決心。
只是他沒想到,吳氏還沒發(fā)表意見,周瑜就忍不住了。而他這一番詳細的分析,更是直接將孫權說動了。吳氏看著孫權的樣子,欣慰地點點頭道:“看來權兒已經(jīng)有了決斷,那為娘就不再多說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p> 孫權聞言,忙道:“母親大人請講?!眳鞘陷p嘆一聲,道:“公瑾比你兄長只小一個月,為娘一向把他當作親兒一樣看待,你也應當把他當作親兄長一樣,凡事多與他商議,他定不會害你。”
周瑜聞言,大為感動,忙道:“多謝老夫人信任,公瑾定會全力輔佐主公,建立不世功業(yè),不負孫老將軍和伯符在天之靈?!睂O權聞言,也重重地點點頭,道:“孩兒定當謹遵母親教誨,日后遇事,多向公瑾兄請教?!?p> 吳氏點點頭,又道:“還有,如今你也二十歲了,該獨立掌管軍政大事了。為娘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日后再有什么大事,除非迫不得已,不必再找為娘商議了。有公瑾和張長史他們輔佐,為娘相信,你定可做的,比你父親和兄長更好?!?p> 孫權聞言,再次點點頭道:“孩兒明白了,回去后,孩兒便召集眾人,向他們表明孩兒的態(tài)度,絕不向曹操示弱?!敝荑ぢ勓?,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一扭頭,當看到坐在吳氏身邊的橋穎時,忍不住微微一愣。
此時,三人這才注意到,一直在旁邊默默幫他們沏茶的橋穎,竟早已淚流滿面?!吧┥?,你怎么了?”孫權也發(fā)覺到橋穎的異常,忙關心問道。橋穎聞言,忙伸手去擦臉上的淚水,哽咽道:“沒事,就是見仲謀這般英明果斷,替你高興?!?p> 吳氏卻是知道,方才他們的對話,讓橋穎又想起了孫策,故悲從中來。便對孫權和周瑜道:“好了,既然權兒已經(jīng)有了決斷,那便回去吧!為娘方才修剪花枝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p> 孫權聞言,看了一眼還在低頭默默流淚的橋穎,心中也猜到一些。便起身道:“如此,母親大人便好好休息吧!孩兒告退?!敝荑ば闹凶匀桓敲靼祝瑓s也沒說什么,同樣立刻起身對吳氏行了一禮,便和孫權一起離開了。
見他二人離開,吳氏這才一臉慈愛地對橋穎道:“伯符在天之靈,若是看到權兒,如今愈發(fā)的成熟沉穩(wěn),定也會很高興的。只是苦了穎兒你了,為娘真的覺得對不起你?!闭f完,抬手在她滿是淚水的臉上輕撫起來。
“穎兒說過了,穎兒不苦,母親不必覺得虧欠穎兒。”橋穎努力想止住不斷落下的眼淚,可她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原本她以為,已經(jīng)過去快兩年了,自己對孫策的思念會稍淡一些。卻沒想到,只要提到孫策的名字,她還是會忍不住崩潰。
雖然兩人成婚才不到半年,但孫策俊朗瀟灑的樣子,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孫策性格豁達開朗,樂于接受他人意見,又善于用人,非常具有個人魅力。橋穎雖是在他攻破皖城后,被半強娶而來的。但孫策對她卻是極為寵愛,而她對孫策,也是傾心相愛。
然而,天意弄人。這個短短數(shù)年,就平定了江東六郡,為日后東吳建國,奠定了堅實基礎的小霸王孫策。沒有像當年的楚霸王一樣,在沙場上戰(zhàn)到力竭,壯烈自刎。卻是慘遭暗殺,含恨而亡,當真是可悲可泣。
而身為孫策的新婚妻子,不到二十歲,成親半年就做了寡婦。換做一般人家的女子,基本都會改嫁,但橋穎卻沒有。為了孫策臨終前的囑托,這個不到二十歲的柔弱女子,硬是將自己大好青春,都奉獻給了孫家,當真值得敬佩。
回到自己府院,正在擦拭一架古琴的橋婉,見到周瑜回來,忙站起身來道:“夫君回來了?!敝荑ζ湮⑽⒁恍Γ溃骸胺蛉擞衷贋闉榉虿燎倌?!”橋婉嬌羞道:“雖然夫君因國事繁重,已有多日不曾撫琴,但妾身還是想要讓它時刻保持干凈,以防夫君某日想要撫琴,卻沾滿灰塵。”
周瑜聞言,微微一笑,道:“夫人有心了,今日為夫正好有些閑暇時間,就為夫人獻上一曲如何?”橋婉聞言大喜,忙道:“妾身深感榮幸?!敝荑ばχ鴣淼剿磉叄瑢⒁呀?jīng)被擦拭干凈的古琴置于身前。
簡單試了幾下音,修長的手指,便開始在琴弦上游走起來。同時,一陣令人沉醉的悠揚旋律,便自周瑜的府邸飄出。橋婉則坐在周瑜身旁,側(cè)著頭,一臉陶醉地望著他,心中滿是歡喜。
一曲奏罷!橋婉意猶未盡地說道:“夫君的琴藝,還是如此高超,妾身都沉醉其中了?!敝荑ぽp聲一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道:“自伯符兄遇害之后,這一年多來,為夫忙于正事,對夫人的關心多有疏忽,讓夫人受委屈了?!?p> 橋婉聞言,心中很是感動,卻道:“妾身不委屈,夫君輔佐孫將軍建功立業(yè),妾身自然全力支持?!敝荑ひ嗍歉袆拥攸c點頭道:“當初感覺主公尚還年幼,許多事為夫都必親力親為。如今發(fā)現(xiàn),主公已經(jīng)變得愈發(fā)成熟穩(wěn)重,為夫也可省心些了,日后定多擠出些時間來陪陪夫人?!?p> 聽完周瑜此言,橋婉甚是開心,將頭靠在他胸膛道:“只要夫君心里能想著妾身,就夠了,比起姐姐來,妾身已經(jīng)很幸福了?!碧崞饦蚍f,周瑜忍不住又想起了孫策。不過,不知為何,蕭筱的身影,也不自覺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中。
見他不說話,橋婉不由抬頭看向了周瑜,見他正皺著眉頭,一臉的凝重。忙道:“對不起夫君,又讓你想起姐夫了?!睒蛲癫碌臎]錯,周瑜確實是想起了孫策。不過,她卻不知,此時周瑜心中想的,卻是蕭筱。
自從知道蕭筱是郭嘉的夫人后,周瑜便對她有了異樣的看法。甚至一度懷疑,蕭筱其實就是曹操安排在江東的細作。畢竟派女人來當細作,極不容易被人懷疑。當初第一次在廬江碰到她時,雖然周瑜還未正式投效孫策,但也完全沒有往她是個細作這方面想。
而且,對于孫策被暗殺一事,周瑜始終懷疑是曹操蓄謀設計的。因為暗殺孫策之人,雖然確實都是許貢的門客,但當時距離孫策殺害許貢,已經(jīng)過去近三年了。
三年的時間里,許貢的門客都沒找到機會刺殺孫策。為何三年后,偏偏就在孫策打算趁著曹操與袁紹決戰(zhàn)官渡,率兵偷襲許都之時,就被刺客抓住機會暗殺了呢?這未免也太過于巧合了吧!
況且,孫策想要偷襲許都的消息,雖然做了保密工作,但依然被泄漏出去了,曹操也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然而,曹操之后的反應如何呢?居然完全不為所動,沒有調(diào)一兵一卒回許都,好似完全不擔心許都會被偷襲一般。
再加上孫策遇刺后,他又在回吳郡的途中碰到了蕭筱。種種事件的巧合,都不得不讓周瑜懷疑,是曹操安排蕭筱來江東,并雇人暗殺孫策的。所以,現(xiàn)在周瑜心中很是郁悶,這已然成為了他的一塊兒心病。
他不敢相信,自己當初誠心幫助的女子,竟會是敵軍的細作,更是殺害他義兄的兇手。他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就出現(xiàn)在蕭筱身邊,當面質(zhì)問她,是否真的是曹操的細作,而孫策,究竟是不是她害死的。
胡思亂想了半天,周瑜終于受不了了,推開懷中的橋婉,沉聲道:“我要親自去趟許都?!薄笆裁矗糠蚓ピS都,有何要緊事,必須要夫君親自去呢?”橋婉聞言,大為驚慌,一臉緊張地看著周瑜。
見橋婉如此緊張,周瑜扶著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擔心,為夫只是想找某人當面問清楚一些事情,不然為夫心中抑郁,始終無法釋懷?!睒蛲衤犕?,忙道:“那妾身陪你一起去?!?p> 周瑜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卻是搖搖頭道:“此行路途遙遠,且很有可能會遇到危險,夫人還是在家等著為夫回來吧!”橋婉急道:“既是如此,那妾身便更要陪著夫君一同前往了。”
看著橋婉焦急且堅定的目光,周瑜沉思了片刻,終于點點頭道:“好吧!那夫人今日便收拾一下,為夫先去主公那里匯報一聲。若無意外,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fā),爭取早去早回?!闭f完,便立刻起身,出了府邸。
“什么?公瑾兄要只身前往許都?”剛剛將自己拒絕送人質(zhì)給曹操的事,宣布給眾人知道后。待眾人散去,孫權還未來得及坐下喝口茶,就被匆匆尋他而來的周瑜的一句話給驚到了,不由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周瑜鄭重地點點頭道:“眼下軍中正好沒什么大事,我此去盡量速去速回,爭取兩個月內(nèi)趕回來?!睂O權依舊不解道:“何事非要公瑾兄親自跑去許都一趟呢?”周瑜沉聲道:“事關你兄長伯符的死因,我必須當面找一個人問清楚,否則,無論如何,我的內(nèi)心都無法釋然?!?p> 雖然孫策已經(jīng)去世兩年,但孫權卻知道,在周瑜心中,一直都對孫策的死耿耿于懷。除了因為孫策與周瑜的關系,甚至比跟他這個親弟弟的感情都好。還有一點就是,他始終懷疑,孫策的死,另有陰謀。
見周瑜鐵了心要去許都,孫權明白,不讓他把心事了了,日后恐也會受此事影響。當下輕嘆一聲道:“既然公瑾兄主意已決,那我便不再阻攔,我會派一隊精兵,暗中保護公瑾兄?!?p> 周瑜聞言忙道:“多謝主公好意,只是此行不宜張揚,我與夫人喬裝而行便可?!睂O權見狀,只得道:“如此,公瑾兄一路小心?!鳖D了一下又道:“若查不出什么來,不必勉強,我已失去親兄,不想公瑾兄再遇到什么不測。”
聽聞孫權此言,周瑜也鄭重點了點頭道:“主公請放心,我自有分寸?!奔纫讶绱?,孫權便不再多勸,又叮囑了他幾句,便讓他離開了??粗荑るx去的背影,孫權發(fā)出一聲長嘆,道:“兄長,希望你在天之靈,保佑公瑾兄能平安歸來?!?p> 從孫權的府邸出來后,周瑜并未直接回自己府邸,而是去了軍營。離開之前,他要將一些軍中事宜安排一下,順便去拜訪一下程普等老將。讓他們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協(xié)助孫權處理好軍中各項事宜。
雖然知道時間長了,人們早晚會發(fā)現(xiàn)。但周瑜在離開之前,還是又特意跑去孫權還有個別人那里交代了一下,盡量隱瞞自己離開吳郡的消息。待確定一切后續(xù)事宜,都安排妥當之后,翌日清早,周瑜便帶著喬裝打扮過的橋婉,悄然離開了吳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