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楓和萬書的新房位于白玉峰議事廳后面的山崖上。
戴楓一整天都未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在他看來,戴行空一定會打贏這場大戰(zhàn),他還從未聽說戴行空吃過敗戰(zhàn),無論是調(diào)兵遣將還是單打獨斗,戴行空都有無可匹敵的素養(yǎng),所以他并不打算去看戴行空又一場戰(zhàn)爭表演。他只是和萬書待在房間里,偶爾聊聊詩詞書法,對腳下的戰(zhàn)爭充耳不聞。后來火光沖天,喊殺聲越來越大,哀嚎聲越來越可怖,兵器撞擊聲越來越密集,他才預(yù)感到戰(zhàn)情可能有變。
萬書也越來越擔心,嚇得臉色蒼白,她雖然不太喜歡萬世閑,但還不至于仇視到對親爹的生死不管不顧,她還沒有這樣的能耐和資本。而且如果萬世閑戰(zhàn)事失利,就意味著青云山要被敵人占領(lǐng),她又會成為無家可歸的人,她已受夠了無家可歸,她害怕無家可歸,害怕漂泊。而且她還想到,如果戴行空戰(zhàn)敗,他可能會丟失大將軍頭銜,那就意味著戴楓就不再是大將軍世子,那么她和戴楓又將何去何從?
當看到萬軍全軍覆沒,戴行空被俘,戴楓很是意外。
他再仔細一想,戴行空又有他非敗不可的緣由,此戰(zhàn)中戴行空太過輕敵。
山腰戰(zhàn)場上,戴行空以一萬對五萬,盡管他的防守足夠嚴密,但他低估汪軍的士氣和戰(zhàn)力,為取勝,汪軍士氣高漲,幾乎可以說個個視死如歸。
山頂戰(zhàn)場上,他竟然讓三十大高手攜帶兵器進入議事廳,而且不接受萬世閑下毒的提議,最主要的是,他低估三十人中有邱擇予那樣的高手,可以說,此戰(zhàn)若無邱擇予,鹿死誰手恐怕兩說。
戴楓并不打算營救戴行空,先不說他武功不足以救出戴行空,就算他能,他也不會出手?,F(xiàn)在他必須考慮自己的退路,他邀請萬書跟他一起下山。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萬書不愿意,她以山下危險為由,不愿下山,而且她爹還在山上,她要等萬世閑。若是幾天前,戴楓肯定一句話不說,拿起絕命劍就走,但是今天他似乎有些不舍。同時,他又有些不悅,他現(xiàn)在是萬書的丈夫,萬書竟然不跟他走,而執(zhí)意等她爹,戴楓無法理解。
猛然之間,戴楓忽然意識到,在他心里,他竟已把萬書當成妻子看待。萬書不走,他總不能強迫她,他知道萬書有時候很掘強,他不愿強迫萬書,以免她害怕,她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如此一來,戴楓有點束手無策。這個在外面殺人如麻的漢子,竟應(yīng)付不了一個十六歲弱女子。他說,“我看見你爹逃往山后瀑布里去,怕是不會再上山了。”
萬書聞言,突然哭了出來。
戴楓不明所以,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他又不會安慰人,只好呆呆地站在窗邊看著山下忽明忽滅的火光。
萬書之所以哭,是因為孤獨,她嫁給戴楓,以為戴楓可以倚靠,可是旦夕之間,天翻地覆,戴楓自己尤自身難保,哪里還能倚靠他;她自幼喪母,生死存亡之際,以為親爹可以倚靠,可是萬世閑一如這十多年來一樣,從未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關(guān)鍵時刻,他又自顧自逃命。
萬書覺得自己是一條沒人要的可憐蟲。
哭了一會,談莫隨顧軍父等人趕來,包圍了新房。
戴楓對萬書不無急切地道,“萬姑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p> 萬書傷心歸傷心,但無論如何總要活下去,外面敵人環(huán)伺,憑她一己之力逃不出去,她不得不暫時倚靠戴楓。戴楓牽著萬書的手,剛走出房門,兩人就撞見談莫隨,他的輕功最佳,最先攔住戴楓。
戴楓左手牽著萬書,右手持劍,殺氣瞬間布滿全身,絕命劍閃著暗紅色的冷光,往談莫隨喉嚨刺去,戴楓這種冷酷絕情的打法,并未因與萬書溫存而改變。
談莫隨知道絕命劍的厲害,若讓戴楓得手,必將立即斃命,他在商灣見識過赤劍,因此不敢接招,只往旁邊跳開一步,戴楓則不與談莫隨糾纏,拉著萬書就往后山跑去,那里有瀑布。疾走兩三步,又被談莫隨追上,戴楓怕談莫隨抓到萬書,便把萬書推到身后,又是一劍刺向談莫隨喉嚨,談莫隨躲避時,他又疾走幾步。談莫隨再追上來時,禹松枝也已跟上。戴楓只好讓萬書先走,讓她去瀑布邊等他。談莫隨輕功了得,戴楓刺不到他,便出劍刺向禹松枝喉嚨,禹松枝側(cè)身避過,伸手欲奪絕命劍,戴楓手法精妙,手腕轉(zhuǎn)動,劍鋒左轉(zhuǎn),立即抹向禹松枝脖子,禹松枝急忙蹲下避過,同時手掌戳向戴楓腰間,戴楓側(cè)身飛起,絕命劍猛力下壓,砍向禹松枝肩膀,逼迫禹松枝不得不撤掌,戴楓趁禹松枝從他劍下繞過時,忽然變招斜劃,眼看就要在禹松枝胸前劃一道口子,談莫隨及時出招,一掌拍向戴楓小腿。戴楓只好撤劍收腿落地。
萬書已跑開,戴楓快步跟上,談莫隨又攔在前面,戴楓又去刺他,談莫隨又是一閃不見,禹松枝則使出擒拿手欲抓戴楓肩膀。
戴楓肩一扭,絕命劍從腋下刺出,正中禹松枝手臂。
此時顧軍父趕到,遠遠飛來,凌空一腳踢向戴楓腦袋。戴楓急忙抽出劍,單腳點地旋轉(zhuǎn)半周,劍已朝顧軍父腿上砍去。顧軍父身在半空,連忙收腿,變招踢向戴楓劍柄??上Т鳁鲃φ袠O快,顧軍父腳未踢到,戴楓劍已劈落,雖然劈空,但他已在轉(zhuǎn)念之間變招回拉,劍鋒便從顧軍父肋下割了一劍。
與此同時,談莫隨雙手為掌,拍在戴楓后背,談莫隨只覺戴楓真氣雄渾,遠在自己之上,心知這兩掌傷他不得,急忙撤掌,誰知戴楓劍快如電,從顧軍父背后回劍,幾乎無絲毫變招痕跡,已劃向談莫隨胸前,饒是談莫隨輕功靈動,只因他欺身太近,被劍尖劃了一道淺口子。
戴楓趁機又跑出幾步。
此時宋金輝和鄭凝香才跑來。宋金輝一見到戴楓,眼睛里就冒出火,他也不管自己武功低微,身上又有傷,舉著刀就向戴楓沖去,鄭凝香急忙把他拉住,宋金輝又掙脫,鄭凝香只好哭著抱住宋金輝的一條腳讓他動彈不得,嘴里只喊著一句話,“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p> 宋金輝鐵了心,他說,“殺父之仇,豈能不報!”
他不說這句話,戴楓還不識得宋金輝,或許能激起戴楓的惻隱之心,戴楓一聽是宋現(xiàn)哲的兒子,恨不得一把火把他也燒死,當即挺劍就要來殺宋金輝。鄭凝香又急忙松開宋金輝,讓他快跑,宋金輝求之不得,又哪里肯跑,竟迎了上去,雙手握刀去刺戴楓。戴楓揮劍砍斷宋金輝的刀,他以為宋金輝會武功,怕他變招閃在一邊,誰知宋金輝毫不退縮,持半截斷刀直刺過來,戴楓嚇得急忙退后。
就在此時,顧軍父一只鐵掌拍在戴楓身后,推著戴楓撞在半截刀上,刀插進了戴楓腹部,戴楓同時拍出一掌,印在宋金輝左胸前,宋金輝被掌力震出丈外,氣血不順,倒地暈厥。
鄭凝香以為宋金輝死了,哭得涕淚橫流。
戴楓趔趄著往瀑布走去,顧、禹、談三人緊追不舍,既然宋金輝舍命也要報仇,他們?nèi)素M能不拿出全力。三人很快追上戴楓,自然又是談莫隨最先出招,他內(nèi)力無法傷到戴楓,就在皮肉傷上下功夫,使出擒拿手想抓破戴楓肩膀,戴楓忽然轉(zhuǎn)身,一劍刺向談莫隨咽喉,談莫隨早有預(yù)料,一閃身避開。
禹松枝從下盤掃戴楓小腿,戴楓抬腿,手腕一扭,劍已往下點去,禹松枝以手支地,更向戴楓欺近半步,回腿又是一掃,他這一招是冒著極大風險,倚靠的是顧軍父要及時出招,逼戴楓劍招無暇攻他。
顧軍父頗默契,他繞到戴楓左側(cè),一爪從戴楓左肩沿手臂和肋骨抓下,戴楓豈能不避,他肩膀避開遮天手套,腳下避開禹松枝的旋風掃腿,背后終究因受傷遲緩一步,被談莫隨拳頭砸中鎖骨。
顧軍父想奪過絕命劍,一劍刺死戴楓,沒想到戴楓以劍支地,緩一口氣,又用寶劍一掃,嚇退三人,戴楓趁機撒腿又跑,可談莫隨輕功如影隨形,跑出幾步又被追上,剛過一招,談莫隨又閃避,等著禹松枝和顧軍父來引開戴楓注意力,他再趁機偷襲。
如此這般,戴楓已受四五處傷,雖不致命,但足以拖慢他的速度,戴楓幾經(jīng)掙扎,終于好不容易熬到瀑布邊。
瀑布狂泄,正發(fā)出轟鳴聲,從落腳處往下看,那瀑布有七八丈高,萬書先到,此時已嚇得不敢往瀑布邊上靠。
戴楓對萬書高聲大喊,“跳下去!”
萬書不敢,只嚇得瑟瑟發(fā)抖。
顧禹談三人把戴楓逼到懸崖邊,也就不再追趕,從這里跳下去,除非老天保佑,落進水中,或許還能保命,否則落在石頭上,非死不可。下面亂石嶙峋,真要跳下去,只怕是九死一生。
戴楓站在懸崖邊,伸手等著萬書,喊著,“快過來,我們一起跳?!?p> 萬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挨過去。
顧禹談對萬書的生死并不關(guān)心,如果她選擇跳下去,他們?nèi)艘矡o可奈何。
戴楓好不容易拽住萬書的手,牽著她正準備跳下瀑布,宋金輝忽然在遠處高喊,“萬姑娘,不要跳,我們是來救你的!”
萬書聽到宋金輝這一喊,馬上掙脫戴楓的手,往里挪了三步,遠離懸崖,也遠離戴楓。
戴楓則忽然一陣揪心之痛,繼而又一陣孤獨感彌漫全身。戴楓也自幼喪母,從小活在戴行空的陰影中,他做的任何事都不能讓戴行空滿意,戴行空也從不關(guān)心他心里所思所想所求,戴楓一心想做大事,他冷酷無情是因為他內(nèi)心空虛,他甚至認為,活著本就毫無意義,在他看來,反正活著與死,只不過多一口氣。但是這幾天擁抱萬書,他漸漸發(fā)現(xiàn)活著也許是一件美好的事,他自認為,他一定沒有愛上萬書,他只是覺得她的擁抱讓他感到溫暖,感到心跳,感到放松,他可以卸下防備,拋開煩惱,徹底地放下全身包袱。
但這一松手,瞬間毀了一切。
戴楓盯著萬書的眼睛,跳下了懸崖。
萬書此時也淚眼婆娑。她又何嘗不懷念戴楓的擁抱。萬書親眼看到戴楓對宋現(xiàn)哲所做的一切,盡管她并不為宋現(xiàn)哲感到惋惜,但她依然為戴楓的殘忍無度感到后怕,可萬書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戴楓對她雖然談不上鸞鳳和鳴,寵愛親密,但卻不失溫柔和包容,新婚數(shù)日,兩人尚無床笫之歡,也無親吻愛撫,換做別人或許早已大發(fā)雷霆,但戴楓并未抱怨,甚至有些樂在其中,萬書的心,本來是冰涼的,數(shù)日來也在漸漸融化。她想,假以時日,她與戴楓或許會成為京兆畫眉的恩愛夫妻。
可是戰(zhàn)爭毀了一切。
戴楓跳下懸崖的那一瞬間,萬書在戴楓眼里看到了愛。但這一次,她沒有絲毫勝利者的竊喜,相反,她心里只有遺憾和凄涼,以及剛剛萌芽,又立即枯萎的愛。
宋金輝忙過去攙扶萬書。
忽然,從懸崖下竄上來一個湖綠色人影。眾人定睛一看,那是個三十九歲的婦人,美麗與英武并存,手持木劍,輕飄飄地落在萬書身前。
萬書如夢囈一般囔囔自語,“娘?”
此人正是蔚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