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3 再嘗苦果
隨著腦袋里“嗡”的一聲巨響,方自歸的大腦被炸毀了,變成一片空白。
空寂中,方自歸眼前好像出現(xiàn)了一道濾鏡,世界模糊了,變成灰蒙蒙的一片,連頭頂上的燈光,也變成了灰色的光。
無情的時間里,可能發(fā)生任何事情。
“克多,你怎么了?”
母司的聲音傳來,方自歸這才看見,母司已經(jīng)坐在了他自己的位子上,正是桌子對面。
“母司……”
“嗯?!?p> “不要問我任何問題,不要跟我說話?!?p> “哦……”
辦公室通向車間的那道門開了,線長和幾個線上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她們嘰嘰喳喳地經(jīng)過方自歸的座位,然而方自歸聽不出她們在說什么。
那一行字吞噬了整個世界的聲音,吞噬了整個世界的色彩。
等方自歸重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桌對面的母司不見了,那張紙已經(jīng)落在了辦公桌下的地毯上。方自歸撿起那張紙,重新看了一遍那一行字,覺得世界特別不真實,覺得這封信的每個標點符號都不像是真的,然而,已經(jīng)在身體里擴散開來的巨大痛苦,卻無比真實。
這種事情居然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天吶!方自歸心里叫了一聲。
方自歸本能地把手放在鼠標上,點了一下,看見電子郵箱里有五六封未讀郵件,它們都是半夜時從美國發(fā)過來的。方自歸猶豫了一下,把手從鼠標上挪開了,決定今天絕不點開這些郵件,因為這些郵件里的每個標點符號,自己今天都不會相信了。
方自歸心想,有時差是好事,萬一形成共振不得了。
許多年以后,方自歸都無法忘記那個上午在辦公室里看到那封信時的感覺,但卻忘記了一下子變得像機械人一樣的自己,這天是怎樣回到家里的。
晚上大成一回到家,立刻就看出了方自歸的異常。方自歸也沒辦法,他完全裝不出高興一點兒的樣子,便給大成看了那封只有一行字的信。
“給她打個電話,”大成把自己的新手機遞給方自歸,“你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說的。”
“這次不一樣,”方自歸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我感覺徹底完蛋了?!?p> “打個電話吧,說不定有轉機呢?況且,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要分手。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嗎?”
對呀,方自歸心想,死也應該死個明白,莞爾這原地調(diào)頭180度的高難度動作,怎么就這樣突然發(fā)生了呢?兩個多月前她才把貞操給了我,事先沒有任何征兆就說分手,邏輯性和人性上都說不通啊!
方自歸接過了手機,這是一部摩托羅拉掌中寶。
這部小巧的手機,與大成之前用的大哥大比較,風格迥然不同。方自歸看著掌中的掌中寶,心想潮流轉換不可謂不快,快得好像女人的心。
告訴方自歸怎么用這手機撥電話,大成就走出方自歸的房間,帶上了門。方自歸用手指一個一個按那一串非常熟悉的數(shù)字,手指微微顫抖。
“喂,啥嚀?”聽筒里傳來莞爾媽媽的聲音。
“伯母您好,我是方自歸?!狈阶詺w盡可能保持鎮(zhèn)定,不把聲音里的顫抖流露出來,“我想找一下果果?!?p> 手機里沒了聲音,等了好一會兒,聽筒里終于傳來了莞爾的聲音:“喂?!?p> 方自歸心里翻騰著,幾秒鐘沒說話,終于強忍著自己的激動,說出了三個字:“為什么?”
電話中,一陣沉默。
還是方自歸打破了沉默,“果果,對不起,全是我不對。這一年,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我可以馬上改變這一切的。只要你一句話,明天我就可以向公司辭職的,明天——”
“不,自歸,”莞爾打斷了方自歸,“不要這樣做!”
方自歸提高了音量,“那到底是為了什么?”
聽筒里有一些噪音,然而噪音里,又是沉默。
“你曾經(jīng)說,誰也不能把我們拆開?!?p> 還是沉默。
“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在天都峰上說的誓言?”
依然是沉默。
“難道,你已經(jīng)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了?”
莞爾終于說話了,“不……剛準備開始交往?!?p> “那個美國博士?”
“不是。”
“那是誰?”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p> “誰給你介紹的?”
莞爾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聲說:“家人?!?p> 方自歸沉默了,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了,耳朵里一會兒是手機信號的噪音,一會兒又似乎聽見莞爾的抽泣。
而這一次,莞爾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說:“自歸,我想我將來可以幫你。”
自尊,被完全粉碎,方自歸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方自歸吼道:“什么?你通過離開我來幫我嗎?你通過另外一個男人來幫我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難道不了解嗎?好吧,再見吧。不!再也不見?。?!”
“等一下,自歸!”莞爾的聲音有些慌亂。
“還有什么事?”方自歸又吼了一聲。
“那個鉆戒還在我這兒,我應該還給你。”
“不用了!如果你愿意,你留著做個紀念。如果不想留紀念,你把它扔了吧!”
方自歸掛斷了電話。他完全沒有想起鉆戒這件事情,對此時的方自歸來說,買那個鉆戒是羊毛出在狗身上,是一件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事情。
電話那頭,莞爾的耳朵還貼在聽筒上,聽筒里已經(jīng)是冰冷的“嘟嘟”聲。
淚水順著莞爾的面頰,決堤而下。
不久前,莞爾媽媽不失時機地要求莞爾去相親,對象是上海某知名國企一把手的兒子。這兒子比莞爾大七八歲,除了家境好,他自己也是名校畢業(yè),現(xiàn)在開了一家建筑設計事務所,可以說門當戶對事業(yè)有成,莞爾媽媽以脫離母女關系為籌碼,叫莞爾去相親。
莞爾和領導兒子見了一面以后,就給方自歸寫了那封只有一行字的信。
夜深了,大成睡著了,方自歸卻沒有絲毫睡意。
憤怒,悲傷,絕望,焦慮,在心里攪拌著,攪拌成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四處流動,無孔不入,散發(fā)著令人惡心的味道。而時間的流動好像被阻塞了,睡眠始終無法到來。
死寂的房間被黑暗籠罩著,似乎慢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墓穴,讓方自歸越來越覺得壓抑和沉悶。無法入睡的方自歸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門口,打開燈,打破黑暗,垂手站在那里,接下來,又覺得無所適從。
我到底還是輸了,方自歸心想。
好像掉進了量子力學的世界,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刻不停的,在方自歸腦子里做著雜亂無章的布朗運動。
方自歸站了一會兒,決定就讓燈一直開著,然后重新回到了床上。
這是一張雙人床,還是方自歸這次搬家時特地新買的,配了一個柔軟的席夢思床墊,莞爾還沒來睡過,而她再也不可能來睡了。
大睜著眼睛,方自歸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上白色的天花板,眼前漸漸出現(xiàn)了幻覺。
天花板好像變成了一塊電影銀幕,和莞爾以前在一起的各種影像,在上面一幕一幕地呈現(xiàn)……突然,一個不是記憶中的影像出現(xiàn)了,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在床上糾纏著......女人仰起頭,把凌亂的頭發(fā)從臉頰上拂去,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這是莞爾的臉。而那個騎在莞爾身上的男人,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他一回頭……方自歸痛苦地閉上眼睛,只覺得心如刀割。
痛苦這毛病能不能治?對不起,這玩意兒好像是絕癥。
當方自歸重新睜開眼睛時,天花板上的幻象終于不見了,然而他心里,卻涌上來一種強烈的沖動……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產(chǎn)生了強烈的生理反應,這種反應久久不息,令人煩躁。
現(xiàn)在,最需要安慰的是心,然而心卻沒辦法得到安慰……方自歸突然想起來,有次維德和克司在飯桌上開玩笑,說起南門人民橋的風塵女子……自己過去從來不關心這個話題,可今天不一樣,今天太難受了,今天根本不可能入眠,今天的肉體迫切地需要安慰,一種難以抑制的狂熱欲望升騰起來。
這時,已是凌晨。
方自歸穿上一條長褲,拿好錢和自行車鑰匙,靜悄悄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