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狄小七從窗子里差不多探出半個身子，好奇地看到棧橋和碼頭，那條河就是真正的白浪河了。水波逐浪，明快寬敞，絲毫沒有上次遇到那道河水的暴躁和詭譎。
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赤著腳站在一個大漢的身后，視線和她的視線一碰就轉(zhuǎn)向別處。那漢子走上前對著車廂鞠了一躬，狄小七回頭看看瑟琳娜好像沒注意，就沖那個大漢微笑著點點頭。
大漢看她一眼，低頭和馬夫、女仆一起搬運行李，那個少年也上來搭把手。少年的頭發(fā)、眼睛、皮膚的顏色都和占堆差不多，手掌結(jié)實粗糙，那種形狀狄小七很熟悉。如果她要成為一名女石匠的話，她的手也會磨成那樣。
狄小七跟在Nina后面躍下馬車，幾步?jīng)_上棧橋，扶著欄桿眺望。
瑟琳娜束身上衣，呢子長裙，腰帶上別著一枚帶扣，兩只翅膀展開，和狄小七領(lǐng)結(jié)的卡子和靴子上的皮結(jié)模樣相同。她儀態(tài)端莊地踱著碎步跟了上來，經(jīng)過的時候，船夫都避到棧橋的一側(cè)躬身行禮。
那個少年扛著一個大箱子，吃力地遠遠跟在后面不敢超越。
狄小七不再流連風景，拉著瑟琳娜快步上船。瑟琳娜帶她上了頂層，那里陳設(shè)簡潔，有兩排長椅，包覆著軟軟的草編靠背。
馬車留在岸邊一大堆行李箱。狄小七看著馬車消失在樹林里，琢磨著那個大家伙如何能夠避開攔截和追蹤。
她問：“怎么帶這么多行李？”
瑟琳娜正在修指甲，“都是柏遲曼先生要的東西，看來他還要在五月堡繼續(xù)住下去。”接著下頜一擺，“喏，我的行李在這兒?！?p> 女仆送上來的一個圓弧頂?shù)奶贄l箱，精巧別致，裝不了多少東西。
“我們待多久？”
“我很快就返回。你，可能柏遲曼先生想讓你在學宮多待幾天?！?p> 狄小七點點頭，心里篤定了。在哪兒都一樣，她會帶著新的本領(lǐng)回來。
“回來怎么才能找到峒府？”
“信使會傳遞返回的行程，馬車會到渡口來接?！?p> “會不會有人跟著馬車找到峒府？”
“怎么會？”瑟琳娜管家驚奇地問：“誰會那么做？”
“我們的峒府很神秘。那些攔路的如果打的是它的主意……”
“不是神秘，是路徑保密，防衛(wèi)森嚴。”瑟琳娜明白她想問什么，“不會，綠屏無人區(qū)是禁地……但不會有人跟蹤棲木者的馬車，除非他想失去他能擁有而且仍然珍惜的時間?；倚娲蚱屏寺?lián)盟的這個禁制，但他們不是棲木者的敵人?！?p> “灰墟……”
“Wasteland of the Great Gray Grave，一個古老的監(jiān)獄，荒蕪之地。那地方?jīng)]人愿意提起?！鄙漳绕擦似沧欤啊畬幙珊瓦吘壢私Y(jié)親，也不與食腐者比鄰?！莾翰皇侨舜舻牡胤健３丝释麢?quán)力的傻瓜，小香巴拉沒人會向往那兒?！?p> “那里沒有……人類？”
“當然有，都是些傻瓜，除了傭兵，現(xiàn)在還多了一批鼠夾嶺人。不奇怪，他們有武士的傳統(tǒng)，都是松針后人?！?p> 狄小七吐了吐舌頭，Zera不是天堂，“格瑞格瑞格瑞”聽起來卻像是地獄，渴望地獄賦予權(quán)力的人類被稱為傻瓜那是理所當然。
幸虧，灰墟不是棲木者的敵人。
她在船上無所事事地磨蹭了半天。
到了晚上，漫天的星光里有三顆亮星稍微顯眼一點兒，其他星星若隱若現(xiàn)，沒有其他能稱之為星座的組合，除了一領(lǐng)口的冷風，她別無所獲。
這么過了兩天，倒也平安無事。她決定要下去逛逛。一直和瑟琳娜坐在高處，很沒趣。她心里還裝著那頭“花豹”，可瑟琳娜就說了那么一句就諱莫如深地絕口不提了。不屬于這個世界，夜霊鷲，夜霊犬，難道是夜霊花豹？這條河里不會有夜霊鱷、夜霊魚吧。
一時間，漂浮著白色浪花的河水和連綿錦繡的樹木都提不起她的興趣，右前方遠處的雪山頂在云堆里遮遮掩掩地也是無精打采。
最近沒再發(fā)生過視覺異常的事，她專門測試了一下，特寫模式?jīng)]出現(xiàn)。嗯，適應(yīng)Zera的環(huán)境了。
隨著船行，逐漸聽不到濤聲，峽谷那一段已經(jīng)遠遠地被甩在了身后。
***
甲板上有人在爭吵。
狄小七蹦到欄桿旁邊往下看，兩個船夫和一個披著黑色大氅的瘦高個面對面站著，指天指地地吆喝，情緒很激動。
瑟琳娜管家招呼副體人：“去讓他們小聲點兒。”
女仆下樓打手勢，那幾個人抬頭朝這邊看，接下來壓低了聲音。
狄小七看到那兩個船夫的眼神，冷冰冰的。
另一側(cè)，那個少年盤坐在甲板上，手里一根短棍，正一圈一圈地往上纏著魚線，眼神像箭一樣射向那個瘦高個。
那人朝上舉手示意，對船夫的低聲吆喝置若罔聞。
狄小七回頭問：“他們吵什么？”
“河工拖延了什么日期，那個人是這個渡口的河衛(wèi)，不用管他們。”
高個朝兩個河工說了句什么，兩個人連忙搖頭，另外幾個河工圍了上來，紛紛指手畫腳。
那個曾在馬車外鞠躬的大漢放下肩頭的麻袋，快步趕過來，把那幾個河工向后推，回身向那個瘦高個神態(tài)恭謹?shù)卣f著。那人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掌，指著他身后那個最急躁跳腳的河工，示意他到身前。大漢連忙攔住他的手指，點頭哈腰地像在替那個河工求情。瘦高個陰沉著臉，厭惡地摔開大漢的手臂，甩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大漢一趔趄。
他身后的河工們趕緊扶住，都不敢作聲了。
那個少年騰地躍起來，身旁的大人抓住了他。
大漢捂著臉，依然帶著笑容。
瘦高個不屑地環(huán)視河工們，撂下一句話就轉(zhuǎn)身走了。
河工們散去，那漢子撫著自己的臉頰，拍拍那個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胸膛起伏，下巴含在胸前，雙手緊緊攥著那根木棍。
在他抬頭之前，狄小七趕緊縮回身子。